我一直在那家小饭馆“吃包饭”,我们家店铺那些卖不出去的瓷器货,有多少都给小饭铺送过去,如此这般“对等交换”,一直延续到我小学毕业……
□张家善 我七岁那年,父亲和母亲都在外地教书,只有爷爷、奶奶和我守护在位于济南芙蓉街的老宅。那时候上学很简单,爷爷领着我到大明湖畔的府学文庙小学报名时,见了校长鞠个躬、记下名字,随即领到国语、算数、修身不太厚的三本书,就算入学了。
爷爷经营着一个门面不算大的瓷器店,生意还算红火。在老济南凡经营店铺的人家,一日三餐的时间,是围着生意“转”,我上学的一日三餐,都赶不上家里的饭点。开学的头一天早上,爷爷让我背上书包,领着我到上学必须经过的芙蓉街金菊巷东口路南那家赵姓小饭馆,对店主说:“这是我的大孙子,从今天起,一天三顿都在你这里吃饭,该收多少钱,到月底再结账吧!”因为都是多年的老住户熟人,店主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在店堂里那个长条矮桌前坐下后,店主给我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沫和用小柳条筐盛着的烧饼油条,像对待其他顾客那样,很是正儿八经。那碗甜沫我刚喝到半碗,从店铺内间屋里,挑开门帘,走出个背着书包、与我同龄的小男孩,那天报名时我们见过面,“等等我,咱们一块走。”我三口两口把那半碗甜沫喝完,摸起一个烧饼一边吃着,跟那个小朋友手拉着手一块上学去了。开学头一天排座位,正好我跟小饭馆店主家那个小朋友分到了同位,知道他叫赵金元。
中午放学后,店主让我和他儿子赵金元都到内间屋里去,给我们俩每人端进去大半碗稠稠的甜沫,里面满是花生米和粉条,那是熬甜沫时沉下的锅底,外加六七个破边走糖的油炸糕,我们俩吃得津津有味。晚饭我跟赵金元又是每人大半碗稠稠的胡辣汤锅底,还有两个烤得稍微有点煳的芝麻烧饼。那个时候没有家庭作业,测评是在课堂上。我跟赵金元吃过晚饭后,又约上其他小朋友,到大明湖畔的百花洲玩去了。
到了月底,爷爷领着我去小饭馆结账,店主说什么也不收,店主很认真地对爷爷说:“我说张掌柜的(那时济南人对商家主人的通称),你这大孙子在我这里吃的饭,都是不能端上桌面给客人用的,值不了几个钱!”爷爷觉得过意不去,回到商店后,摸出一个大号的瓷盆,放进去六个碟子六个碗,外加两把筷子,又领着我给赵姓店主家送过去。店主一见便涨红着脸说:“咱们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你可别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啊!”还是坚决不收。我在一边也帮着说话,“收下吧,收下吧!”爷爷放下瓷盆,拉着我转身就走。
谁知,我跟爷爷刚回到店铺,小饭馆的店主就端着那个大瓷盆赶了过来,他诚恳地对爷爷说,“我知道你是个体面人,孩子吃饭我不收钱,你心里总觉得欠我一分情。我看咱们这么办吧,你这里的瓷器也会有碰破边沿的吧,你找出几件来给我,就算作孩子的饭钱了,你看这样行不?”这可真是实在人碰上了老实人,爷爷只好点头,领着他到后院库房里找出存放已久的两个稍微有残缺的瓷盆和十几个烧制得有点变形的瓷碟、瓷碗,店主这才高兴地收下带走了。从此以后,我一直在那家小饭馆“吃包饭”,我们家店铺那些卖不出去的瓷器货,有多少都给小饭铺送过去,如此这般“对等交换”,一直延续到我小学毕业,我们家与赵家的交情也一直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