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 姬生辉 张建丽 本报见习记者 孔令茹
嘉祥,因山而兴,因山而伤。
天青石———上等雕刻和建筑石材,享誉国际市场。作为天青石的主产地,近半个世纪来,嘉祥县南部山区大量农民上山采石,因过度开采,多数山体被蚕食,甚至掏空。
嘉祥县“靠山吃饭”的群众多达5万人,怎样说服他们下山,实现经济产业转型,可谓一项浩大的工程。去年2月中旬,嘉祥县政府抽调近50名机关工作人员,成立南部山区环境综合治理指挥部,打响了嘉祥封山禁采的攻坚战。经过14个月的努力,目前已有三分之一群众主动下山,被损山体的修复和绿化也初见成效。
12日,记者亲赴嘉祥县南部山区,探访封山禁采的进展状况。
靠山吃山的人们
63岁的沈文廷,嘉祥县马集乡沈庄村村民。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他,被村民称为“千万富翁”。12年前,沈文廷与两个弟弟合伙建成一座石灰窑,每年获利百余万。像沈文廷这样走上致富路的人,在嘉祥县南部山区并不少见。
“开山采石是祖辈的营生,靠山吃山的想法在村民们心中早就扎了根。”沈文廷身材不高,脊背些许弯曲,手心内布满了一层淡黄色的茧子,“我20岁开始跟着老辈人上山采石头,一把铁锤、一根铁钎,从凿石到运下山,全靠人力。”沈文廷坦言,那时,村民们是被逼上山的,“人多地少,并且我们这边地势高,把庄稼种地里,浇灌是个大问题,只能靠天吃饭。”
那时,即使是家家上山采石,人们还是没有富起来。“不成规模,不懂经营,啥都不懂,天天低着头采石头。”沈文廷认为,这是最大的原因。
说起开山采石,21岁的年轻母亲邓焕芹提高嗓门说了一句,“光靠种地什么时候能富起来呦。”她早已听惯了来自山上沉闷的炸石声,也看惯了飘浮得满是粉尘的灰暗天空,“从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上世纪90年代末,嘉祥的天青石声名大噪,市场广布我国各省市,甚至远销欧美。原本较为落后的的采石器械被电动锯石机代替,以前运石料的拖拉机,也换成了大卡车。“从那时开始,嘉祥的石料遭到毁灭性开采,因恶意竞争,石头的价格被压得很低,为了多挣钱企业主们昼夜不停地开山。”嘉祥南部山区环境综合治理指挥部工作人员郭超说。
正是在那个年代,沈文廷三兄弟在沈庄村北侧的青龙山下建起这座石灰窑,“采石过程中剩余的一些下脚料,我们收购过来,加工成白石灰。”沈文廷兄弟的这座窑日产石灰150吨,产量惊人。当时,在整个南部山区像这样的石灰窑有12座。
“我们村有620余人,男女劳力超过400,从事石料开采和运输的不下200人。”沈庄村村委主任沈文智说,近几年来村民们确实富起来了,“山总会开完,那时我们该去干什么?”
来自大山的惩罚
在沈文廷的记忆中,村子北侧的青龙山并不是现在的这副模样,“在我小时候,这座山可以说是青山绿树。山上是大片的果树,果子成熟时瓜果飘香。”童年时候的沈文廷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到山上放羊,蜿蜒而上的小路上,满是翠绿的野草。但是因过度的开采,现在的青龙山几乎成为片状,就像一位脊背断裂的老人。
过度的开采,带来的是来自大山的惩罚,和让人不愿看到的结果。
“南部山区的人进县城一眼就能被认出来,头上、身上一层的灰。”沈文廷直言,现在嘉祥南部山区的几个乡镇的环境惨不忍睹。即使天气再好,村民们也不敢把洗过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晒,“晒干的衣服比不洗前还脏”。
邓焕芹从不轻易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出门,偶尔出门也要拿条毛毯将儿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多年来,嘉祥南部山区的妇女们外出时习惯性地扎上一条头巾,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不摘下。“你看这灰蒙蒙的天,飘着的全是粉尘,不扎头巾的话脸上头上一摸一手黑。”
更为严重的是,环境的恶化带来的各种疾病。“近年来,嘉祥南部山区群众的肺病、癌症的发病率比其他乡镇高出三分之一,妇科病的发病率也呈现明显上升势头。在济宁市肿瘤医院,几乎从来没有间断过嘉祥人。”沈文廷习惯性地拍了拍上衣,一团白色的灰尘飘出。
大批的石料从山上采下后,被运到各石料加工厂进行切割、打磨。“石料加工厂占用了大量耕地。”沈文智说。长年累月,粉尘肆意飘向田地,直接造成了土壤质量下降和农作物的减产。
“嘉祥山这么多还是贫困县,人家没山的县不一样都富起来了吗?”村民们隐约意识到,靠山吃山付出的代价是无比惨重的,这条路不能再一抹黑地走下去了。
从“吃”山向护山转变
纸坊镇———曲阜机场所在地,被称为南部山区环境整治的重灾区和主战场。南部山区环境综合治理指挥部就设置在机场北侧不足500米的虎头山村。
一座面积不大的院落内,是两排陈旧的瓦房。中午11点40分,指挥部负责人嘉祥县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玄志祥,正组织指挥部成员召开每天一次的碰头会,调度未来几天的治理计划。环顾会议室四周,每天的山体治理更新的进度、各项治理工作的责任人的任务、山体绿化的地图挂满墙壁。
“南部山区的治理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大工程,涉及到封山、绿化、造景、粉尘治理等项目,需要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组织来落实这件事。过去意义上的靠分管部门开展工作很难整合力量,达不到作用最大化。”玄志祥说,鉴于以上原因,嘉祥县委、县政府决定在去年2月中旬,成立南部山区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工程指挥部。
指挥部下设督导检查、封山控采、绿化育林、污染整治、造景规划、宣传报道、安全保卫、后勤保障等8个工作组,抽调人员来自纪检监察、环保、国土资源、林业、旅游(文物)、公安等部门。工作中,指挥部实行一线工作法,工作人员吃住在工地,健全了上下贯通的组织领导体系和工作体系。
封山禁采某种意义上等于断了“吃山户”的财路,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指挥部成立之初,南部山区群众的抵触情绪很大,指挥部派出工作人员对每个采石场、石灰窑负责人进行一对一的跟进,责任到人。
“关键在于转变老百姓的观念。”玄志祥说,南部山区群众靠山吃山的观念根深蒂固,认为不开山打石就没有出路。“我们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让群众真正明白,靠山吃山不是把山吃掉,而是要发扬‘依山养山’的循环经济,实现可持续发展。”
下山路越走越宽
今年1月初,沈文廷响应政府号召,将经营13年的石灰窑拆除,并在原址建起一家服装加工厂。服装厂目前有员工160人,已经走上了发展正轨。“下山了,致富的路子更宽了。但更多的是求得心理的安慰。”
两年前,嘉祥县纸坊镇五岭山上,36岁的牟京兵的泽众特种珍禽繁殖基地挂牌成立。目前,她饲养的绿壳蛋鸡、贵妃鸡、孔雀、鸳鸯等多种珍禽,日销售鸡蛋2000余枚,年收益达60多万元。“从我的父辈开始在这座山上采石,现在它已是满目疮痍,我们不能再让它受到丝毫的伤害了。”
截至目前,嘉祥共有3000多户采石群众主动下山,但仍有一部分业户依然在徘徊、观望中。他们并非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因吃了多年“采石饭”,暂不知下山后该何去何从。
为打消群众顾虑,嘉祥县提出了“封山不忘群众致富,转型不忘服务引路”的工作方针,开辟南部山区石材产业转型户绿色通道。对证照齐全,按方案要求不再从事碎石和采矿的合法企业,由所在乡镇政府聘请有资质的评估机构,按照企业投资规模和建设时间长短进行评估,并经县政府批准后给予一定补偿。
“我们多次召开信贷部门、行政审批部门和部分转型户代表座谈会,了解转型群众的困难、愿望和需求,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政策、资金和技术支持。转型群众到有关部门办理注册、环评、安评等手续,全部享受‘一站式’服务,并免收办理费用。”玄志祥说,对一些有特殊困难的转型户,嘉祥县政府实行“1+1”转型帮扶。
封山禁采之后,嘉祥的石雕企业并没有受到影响。探其原因,嘉祥县提出了“买全国、卖全国”的石雕发展路子。“石材成本提高了,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这促使石雕企业更珍惜石材,进而改进工艺、产品提高价值。”玄志祥说。
“以前我们挣的是辛苦钱,断的是子孙碗,这条路当断则断。”玄志祥展望,不久的将来,嘉祥县南部山区将成为一个青山绿水、花果飘香的休闲观光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