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炜

    邱勋先生是我文学之路上的老师。我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芦青河告诉我》中的许多作品，都得到他的指导。我在上学的时候就读过他的中篇小说《微山湖上》，是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是他青年时期的作品。我被弥漫在文字之间的美所感动，再也不能忘怀。许多年过去了，在我所谓的日渐“成熟”之后，回头再读这本书，仍然觉得有一股蓬勃激越的力量。它所描述的少年和湖水，明朗单纯，却又有着让人入迷的魅力。看来真正的好书是不会陈旧的。

    人们把邱先生看成一位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因为他写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孩子们的故事、让孩子着迷的故事。但在我的心中，却一直没有成人和儿童作家这样清晰的划分，而只有优秀和不那么优秀的作家———邱先生是一位内心里燃烧着诗情的、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家。当年，我就是在这样的心情和向往中向他学习的。而且在他的影响下，我的文学道路才能够一直往前延伸，并且也写了一些可称之为“儿童文学”的中短篇小说。我还会继续这样写下去，因为童心几乎等同于诗心，也等同于纯粹的文学之心。

    手边的这部长篇小说《雪国梦》，还是手稿的时候我就读过，并且被深深打动了。书中所展示的似陌生还熟悉的生活和人物，让我揣摩再三。时代与风气变化迅疾，时至今日，网络斑斓甚至泥沙俱下，这本书所讲述的，对于孩子以及稍为年轻一点的人，也许竟成为一个无法相信、无法理解的故事。尽管细节是真实的、栩栩如生的，人物也是切近可触的，但是你会相信在中国的一个村庄曾发生过这样的大迁徙吗？人生下来会有这样奇特的遭遇吗？你会相信一对满目新鲜的童年的眼睛，会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人生吗？这真是一出荒诞的戏剧，它就在那个年代里真实地上演了———而且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以现实主义的风格一幕幕呈现的。这就愈加显出了它的荒诞性。今天再看这样的故事，我们会追随书中的人物，他们的命运，把歌哭隐于心中。

    作家正是把一个现实中的确发生过的故事，写给了我们。这是我不得不透露给今天的读者的。

    记忆的能力于今天的孩子以及成年人是多么重要。我们许多时候对往昔岁月，甚至是一段椎心的历史表现得淡漠，差不多已经丧失了追溯的兴趣。这是可悲的。昨天的一切，正是当下这棵活树之柢。我们如果是寄生于无本之木的某种稚芽，又怎么会活下去、怎么会成长壮大？这就是我们阅读此书的理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就是它固有的艺术魅力，它会让我们进入之后再难以割舍。大东北的林莽生活、齐鲁的水光山色，它们交织一体，幻化迷离，令人心醉；老人不屈不挠的长途跋涉、村女奉献一生的爱情，将让我们泪湿纸页。

    我曾在心中将它与邱先生的成名作《微山湖上》加以比较，发现代之以童年的新奇和葱绿的，是另一种厚重和丰富，是更为内在的激情和沉淀。雪国给童年以梦想，又何曾没有对我们造成难以摆脱的诱惑呢？

    让我们打开书页，进入雪国。

    （本文为邱勋《雪国梦》重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