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维宪  盛夏，金陵古都依傍着川流不息的万里大江，在静静地“燃烧”。

    在金田起义爆发160周年之际，我循着扬子江澎湃的涛声，去追寻140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震惊中外的恶战。

    太平天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波澜壮阔的一场农民起义，它既沉重地摇撼了大厦将倾的清王朝，也给后人留下了无穷的思索。

    1853年3月19日拂晓，太平天国的雄兵铁骑一举攻克江宁(今南京)，遂改名天京，建都于斯。自此，太平军从金田村挥戈东进，仅两年多时间，便夺下了清王朝的半壁江山。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是十分英明的。金陵乃六朝胜迹，繁华的古都。三国时，诸葛亮对孙权在此设都赞曰“钟山龙蟠”。倘若乘飞机在天上鸟瞰，钟山如苍龙欲飞，石头城似猛虎长啸，数千年来水陆通衢，物阜民丰，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可惜，太平天国刚建立根基，诸王便苟且偷安，沉湎于歌舞升平之中，仅派一支两万人的孤军北伐京都，遭致全军覆灭。

    在“烟笼寒水月笼纱”的秦淮河里，随着《玉树后庭花》的缠绵丝竹声，太平天国走到了末日。

    我徐徐登上了芳草萋萋的雨花台顶端，纵目东眺，无边的松涛前，矗立着壮阔、伟岸的聚宝门(今中华门)，这儿就是悲壮的天京保卫战的第一个战场。1862年3月，曾国藩之弟曾国荃率5万湘军，与湘军大将曾贞余部会师于雨花台，建立了监视金陵的大本营———江南大营，与原来的江北大营构成对金陵的掎角之势。湘军此举在战略上占了优势，因为聚宝门是金陵13道城门中最大最坚固的一道。它不仅有大条石门、千斤闸，而且有瓮城及藏兵洞37个，战马可飞奔上城楼，外加秦淮河作屏障，可谓固若金汤。然而，雨花台山岗恰恰是聚宝门的制高点。当年明太祖朱元璋筑完城，率文武百官登临雨花台，一览金陵城墙雄姿，在一片赞赏、万岁声中，唯四子燕王(明成祖朱棣)道：“聚宝门虽高，却在雨花台之下，于战时不利。”气得朱元璋差点杀掉燕王。

    在今天的烈士群雕及陵园区，曾驻扎着几百座湘军大营，曾国荃一次次命令部队强攻聚宝门，猛烈的炮火轰得城墙青烟缕缕，至今弹痕犹在。危急之际，天王洪秀全连下三道诏，命忠王李秀成带十三王从苏州救援天京。李秀成挥师5次攻打雨花台要塞，均被湘军击退。相持两年后，1864年7月19日，聚宝门终于被湘军攻克。

    我久久地在聚宝门城楼上盘桓，望着前方的雨花台，在烟雨迷濛中卓然屹立，然此时无声胜有声。洪秀全在战略上的失策，与他重用同族、排斥英才，拒绝李秀成“让城别走”的良策相关。自古以来，任人唯亲总给君主带来无限的悔恨。    

    顺着山南一路下去，在一处山坳发现了地保城遗址，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山岩上炸裂的缝隙尚依稀可辨，山壁还有一些木栅的断垣。地保城保卫战比天保城打得更加激烈，此时又逢洪秀全自尽，城内人心惶惶。疲惫的太平军以一当十，与湘军肉搏，最后全部战死。

    考察明故宫遗址时，正当黄昏。残阳斜照着午门、端门、五龙桥、奉天殿的残垣断壁，映射出一束束红光。我伏在城脚下，仔细地看一块块600多年前的方砖，湿漉漉的墙水点点滴滴，好像古人辛酸的泪水。中华民族为构建瑰丽的民族大厦，曾付出多少血与泪的代价。可是，大厦的倾覆，往往就在一句狂妄的口号，抑或一把战火的瞬间。苍凉的城头投下一层阴影，一群青年恋人正穿过空洞的城门，他们会知道发生在这儿的故事吗？

    从太平门攻入城内的中路湘军，与从聚宝门攻入的雨花台湘军，两路合击天王府。天王府是太平军最后的堡垒，几万太平军以血肉之躯紧紧地护卫着这座象征“皇上帝”神权的豪华宫殿。守军一批批战死，而城内其他地方的湘军则相继压来。曾国荃策马赶来督战，又残忍地下了焚宫令。于是，一把火将天王府烧了七天七夜，成千上万名太平军成了“拜上帝教”的殉葬品。

    天王府原来的宫殿金碧辉煌，分外城和内城两重。太平天国入主天京，洪秀全最关心的是造天王府。1853年首建被焚，遂于次年再大兴土木，前后达9年。洪秀全亲自巡视，在原两江总督署的基础上，拆毁西华门一面城，拆了无数六朝以来的宫室、陵墓、坊表、柱础、祠庙，以及大批唐宋元明清的民居，建成了东接黄家塘，西到碑亭巷，北到浮桥、太平桥一线，南到科巷、大行宫长街的庞大宫殿群。再加上附属建筑，其范围更广，气势可与北京的故宫媲美。

    天王率先劳民伤财，被封诸王竞相效尤，一时金陵城里剧增楼堂馆所，太平天国从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以下，各王及至各级官吏，均依封建等级享受“天朝”的待遇。以洪秀全开先河，在城内大选妃嫔，把个金陵古城搅得一片纸醉金迷，秦淮河中飘散着青楼的莺歌……如此追求享乐，不思内忧外患，终于导致起义军领袖的权力再分配。1856年以惨绝人寰的“天京事变”为转折，走到了“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鸽飞”的失败之路。

    从西花园内当年洪秀全与妃嫔把酒赏月的“不系舟”(石舫)走过，慢慢地踱到西花园的龙墙前。仰首望去，这龙墙是绿色的。封建帝王以龙为尊，但一般塑金龙或黄龙，而太平天国则别出心裁，也许洪秀全是把天上的伊甸园和地下的真龙天子结合在一块了。如此看来，他领导的“革命”即使成功，华夏不过成了姓洪的天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