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见了那封信。

    干净平展的信封，摆放在书橱的显要位置，使我每一次目光所及，就会心灵触动。

    那是2008年元月的一天，管收发的小张说：“朱姐，有你一封信。”我不经意地接过，“你这封好像是真的信，不是‘那种’的。”小张提醒我。他嘴里说的“那种”，是指邀请函、通知之类标着“印刷品”三个字的信，在我们机关单位，这样的信每天都会收到好多，有兴致的时候就撕开看看，没兴致就随手丢到一边。是啊，这年头谁还会写信呢？电话、短信、QQ、MSN，都方便快捷着呢。我扫了一眼，来信地址是手写的，我老家所在的村子。

    会是谁呢？我一边猜测一边撕开信封。两张薄薄的信纸折得很是工整，我急着去看落款，竟是我小学时班主任的名字。

    我满怀激动地读信：爱珍，你好！很欣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收到你的新年贺卡，立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燃起对逝去的那段教学生涯的怜念之情。曲指一算，近三十年了，那时，你们是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而且，那么令人喜爱，更使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中去，为的是把你们培养成为祖国的有用人才。那时，也是我教学生涯中最旺盛的时期。转瞬间，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师生间那段教与学的情景，已成为美好的记忆。辞旧迎新，我已步入老年的行列，你们也到了而立之年而且事业有成，看到这些，我心底便为之高兴……

    我握持信纸的手颤抖了，想不到老师竟给我回了信！朱老师是我心底最敬重的一位老师，不仅因为他在小学教了我整整四年，是我的启蒙老师，而且，他品德高尚、学识出众，言传身教，使我养成了坚强、乐观、正直、宽容的品质。小学老师是树立一个孩子人生观和价值观最初的辅导者，一位良师对一个孩子一生的影响太重要了。我很庆幸在我的人生之初遇到这么一位好老师。

    三十年来，我在工作和人生中也曾因为正直宽容碰过壁、吃过亏，但我从不后悔。虽然不能投机取巧走上捷径，但我一步步走来踏踏实实。我的人生是高尚纯洁的，我很快乐。

    回老家时有时也想过找朱老师叙叙旧，但又觉得无从谈起。谈感激吗？谈人生吗？谈对老师的崇敬吗？一切言词，在朱老师面前，都是那么苍白、那么空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切话语，对朱老师来说，都是多余的。

    于是，在每年分发贺卡时，我便会留出一张给朱老师寄去。

    真的很惭愧，其实做这些时我大多是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在手机短信风行的今天，贺卡也快退出历史舞台了。只是，现在流行单位自己印制贺卡，于是，元旦和春节前后，贺卡雪片似的从外单位寄来，我一摞摞地回发出去，过后便记不太清发给谁了、收到了谁的。只是在写朱老师的名字时，我还是会认真一下，尽量把字写得工整一点。

    真的没想到今年老师竟然给我回复了，而且用的是平信，一种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方式！

    我惭愧极了，惭愧于我的敷衍、老师的认真，惭愧于我的无意、老师的用心，惭愧于我的一事无成、老师的期盼，还惭愧于说不清楚的好多好多……

    我想起了那时老师的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手把手地教我写字，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县城参加竞赛……

    只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复老师这封信。老师啊，原谅我无法回信。我不知该和您说些什么。我的彷徨失落或是踌躇满志，我的得意或是失意，这些当前困扰我的所谓大事在您面前一下子变得都无关紧要。一切自私、一切不高尚的想法，都在老师的高尚光辉照耀下无地自容。

    我把信小心地装回信封，回家后郑重地收藏到书橱的显要位置，让它时时鞭策我、提醒我，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时时进步的人。

    前不久，我跟来家小住的母亲偶然谈到朱老师，母亲说，那年朱老师几次晕倒在讲台上，住院治疗了好一阵，现在人瘦得厉害，虽然现在朱老师看起来精神也还不错，但估计不是个好病，据说他现在每年都到医院里放疗几次。

    我的心猛地揪紧般疼痛。看来，老师写信给我的时候，正是他发病的时期。我心里很是纠结不安，不知老师有没有盼着我回信，不知老师当时是想到了什么才会给我写那封信，可我现在依然不知该怎么给老师回信。

    我决定，以后每年，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给老师寄贺卡，用心的，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