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过往，有时候，流光真像一面筛子，把好多人和事滤过。

    上世纪70年代，我住小城的西门大街。街的一边是城中，另一边属城南，农田中长着藤蔓、蔬菜，稀稀疏疏的简易房屋，我们称它为“园田”。

    西门大街出人才，也出小偷。街民的孩子，智商分不清高低，看把精力用到哪儿。那些比我大的哥哥姐姐们，考上大学的，就有好几个。其中，特别有意思的，是我的老师李荣惠的两个儿子，一个考上北大，一个保送南大。

    李先生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语文老师，个子不高，腆个大肚子，高年级的同学背后都叫他“李矮子”。他和汪曾祺同乡，待人很凶。

    小学五年级时的早读课，李先生每天领我们一帮孩子，读一位伟人刚刚出版的著作，每天一篇，李先生读到忘情处，神采飞扬。有时还在教室里边踱步，边朗读，经过我的课桌时，会把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

    “到2000年，你们才30岁，正是人生最美的年龄。你们有的当上了医生、画家、工人，实现现代化，你们赶上了好时光。”李先生边读边抒发他的感想，当然没有提到做老板，目光眺望前方，神思游离，好像看到了什么。

    30岁，多么美好的年龄。我清楚地记得李先生的话。说话间，岁月恍如白驹过隙，让我们越过了不惑之年。

    一个人心中有蒙眬的东西，说明这个人还很天真，姑且不问年龄。

    我所在的城市，以前未通火车。我向来认为，没有火车的原野是沉寂的，它缺乏激情，至少不能给人一种向往远方的冲动。

    钢轨是伸向世界的天梯。10岁时，我心中惦记着火车；18岁时，我离开故乡，第一次见到火车；30岁时，出差在外，我还像个孩童似的喜欢看火车。即使不是去乘车，也要找个理由到车站去转转。

    我如此痴迷火车，有时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细想之下，大概火车正是我生活中所稀缺的，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让人好奇。要不，就是那澎湃的动力、排山倒海的气势与无与伦比的钢铁撞击力量，与我少年时代心中形成的书剑恩仇、仗剑远游的某种情结相吻合？

    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地站在沪宁线的铁轨旁，对视迎面隆隆驶来的机车，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当列车机头经过我身边的一刹那，听到了它与空气的瞬间摩擦，那声音竟是如此神奇。

    无独有偶。那次和几个朋友在苏南天目湖。细细密密的雨丝，在湖面编织起一层淡淡的烟岚，在慢慢扩散。山，是淋湿后被濡染在宣纸上的水墨画；岛，成了环拱于密密丛林中的惊魂未定的孩子。

    坐在临湖的餐馆里，品硕大的青灰鲢鱼头，偷得浮生半日闲，与清风、树影、鸟语、花香共撑一把伞，行走在草木牵衣的湖岸。心被过滤杂质，我便在龙兴岛寻鱼，在天下第一湖寻鱼，在游轮搅起的波涛里寻鱼。

    那一湾碧水的拐弯处，那一片漂游的树叶下，那探出水面的一隙石缝间，或许藏着鱼的踪影、鱼的气息。

    也许，面对一泓浩浩碧水，寻鱼的人未免发痴发呆。湖岛寻鱼，和看火车一样，它只是来自内心的一种情不自禁的沉浸与遐想。

    现在想想，一个成人，还像小孩似的，叨念着关于看火车、寻鱼的淘气话，怕是让人见笑了。

    还有多少人天真？其实，成人也需要保存一段童话。对一个人而言，现实的世界，通不通火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的原野，应该永远有那么一列火车在奔跑。就像能否找到鱼其实无关紧要，只要心中有鱼，便有了鱼的踪影和气息，以及如鱼一样凌波翻腾的生命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