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

    十年前，我是在婆婆的反对中嫁给她的儿子林南的。

    婆婆嫌弃我出身农家以及我被塞北大风吹成的紫红脸颊。她觉得，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理应找个门当户对、美丽优雅的女子为妻。只是，冷热交替地闹腾了几个月，最终她还是满心不甘地接受了我。

    理由只有一个：她爱林南，而林南爱我。

    众人面前，林南很高调地宣布，此生非小筝不娶。婆婆的叹息波涛一样汹涌着，然而，面对儿子的坚持，却也只能无奈地妥协。

    小筝就是我，一个相貌普通的乡下丫头，父母皆是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农民。

    说来奇怪，大学校园里，各式美女姹紫嫣红竞相盛开，而林南的目光，却漫不经心地掠过她们，偏偏被穿着土气、一年365天只梳一个马尾辫的我吸引。

    问他原因，林南温情的笑阳光般在脸上铺开：“小筝，其实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这句话像一块糖，将我的心瞬间甜蜜成一片海。

    婚后，我对婆婆毕恭毕敬、彬彬有礼，家务活抢着做，勤俭持家、早睡早起。然而，任凭我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让婆婆那张阴沉的脸阳光明媚。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我们都是林南的至爱，我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受了委屈时，我只在心里一个人难过，从未对他说过婆婆半句不是。

    林南在细枝末节中看出端倪。他找婆婆谈过几次，却始终无果。于是只好回头来劝我：“小筝，妈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相信我，过些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日子像水一样流着。转眼，六年过去，女儿佳音也已四岁。

    未料，我望穿秋水地盼啊盼，还没盼到婆婆回心转意，林南却在一场重大交通事故中不幸丧生。

    本来完整的一个家，像遭遇了地震突袭，瞬间坍塌成废墟。我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两条腿像蘸了水的拖把，每日沉重地拖来拖去。婆婆一直有高血压，由于受到强烈刺激，突然患了脑中风卧床不起。我将佳音送到幼儿园全托，终日强忍悲痛在医院照顾婆婆。

    由于血栓压迫了神经，婆婆只能躺在床上，除了左手，其他肢体都不能自主活动。因为语言功能严重受损，曾经口若悬河的婆婆，如今支支吾吾，连林南的名字都说不清。

    婆婆终日以泪洗面。她的眼睛常是闭着的，整个人再无半点生机。几天后，婆婆竟然把嘴也闭上了。她开始绝食，甚至连水都喂不进去。

    我急得眼泪哗哗直流，一边用棉签蘸了水轻轻抹到她干裂的唇上，一边哽咽地安慰：“妈，现在医学很发达，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婆婆的目光浑浊而绝望。她摇摇头，然后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看我听不明白，她吃力地抬起左手用铅笔写道：我活着只能拖累你。让我去找林南吧，他一个人在那边太孤单。

    婆婆这是要放弃生命啊！我握紧她的手，连忙劝慰：“妈，这怎么能叫拖累呢？你是我的婆婆，是佳音的奶奶，不管林南在不在，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我又把女儿带到医院，让她给奶奶唱歌、跳舞，哄奶奶开心。佳音眨着大眼睛说：“奶奶什么时候出院？我想吃奶奶做的酥油饼。”

    婆婆摸着孙女粉嫩的小脸，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我赶紧端过一碗三鲜面，用小勺盛着送到她嘴边。婆婆感激地望着我，终于张开紧闭的嘴……

    那天，有个亲戚给婆婆送了些提子。我一颗一颗喂她吃。喂着喂着，她的嘴又闭上了。我说：“妈，再吃点儿，提子很有营养的。”婆婆摇头，指了指提子，又指了指我。我忽然明白，婆婆是让我吃呢。泪水顷刻涌了出来。我在心里对林南喊：老公，你看到了吗？妈疼我呢！

    整个下午，我和婆婆，我喂她一颗，她喂我一颗，我们一直在笑，笑出了一脸幸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