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所谓茶当饭吃,只是一个并不恰当的比喻,但茶曾经被我们的祖先当药吃,这是毫无疑问的。早先,茶是被当做一味药开进药方的,后来渐变成为一种饮品,开始为多数人所接受。直到今天,茶的某些养生和抗性作用依然被茶客接受,还分出了各类茶的不同效应。
其实,茶分绿、红、黑、白、青、黄,只是色别,而无好坏高低之分。话到此处,要歌颂一下我们老许家族在大明帝国的光辉。万历二十七年,本家四世祖爷许舜民考取进士,官封河间县一把手,为民除害,流芳百世。另一位祖爷许次纾则写出了流传至今的《茶疏》,老爷子将喝茶一事做了令人口服心服的高度概括。他说:“茶滋于水,水借乎器,汤成于水,四者相须,缺一而废”。喝一壶好茶,要有好茶、好水、好茶具,还要会冲泡,为喝茶“四诀”。在此,狗尾续貂,加“一诀”,那就是还要有一个和谐的喝茶氛围,可称为喝茶“五诀”。
有一件亲眼所见的事,一个与喝茶有关的故事。老家邻居是一位在坊子煤矿工作的远房爷爷,那时候的煤矿工人挣钱不少,经常买点茉莉花茶回家喝。他又好喝两口,三杯酒下肚,高兴了就把茶壶茶碗搬到门外的大树下,有茶大家喝。有一次,这位爷爷泡了茶,刚刚冲了一遍,还没喝呢,就有一位下地干活回来的邻居凑上来端碗便喝。喝也不要紧,他还跟了一句话,把好心好意让大家喝茶的邻居爷爷惹火了,抓起屁股底下的马扎子扬手就打。两个人你跑他撵,好一阵热闹。
这位蹭茶喝的茶客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把茶主惹恼了呢?原来,他抓起茶杯,边喝边说:“咱也喝碗溜茶。”什么叫“溜茶”,就是一壶茶冲了很多遍,喝了好多杯,已经无味无色了。而这边本是刚泡的茶,一碗还没喝,就被“溜茶”了,茶主气不打一处来是肯定的。这个故事流传到今天,知情者言,他们本来就说不到一块,话不投机半句多,喝茶也喝不到一壶里去,无非是借茶说事罢了。既如此,还是少说为好。只是,岁月无情,那位远房爷爷逝去多年了,那位喝“溜茶”的肇事者也因年事已高,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见了我这个当年的孩子,只是不断地眨巴那双浑浊的眼睛。今天在这里把这段故事讲出来,向两位老人的青春致敬。他们也是中国茶文化的承载者,至少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创造了一个关于茶的故事。茶在,他们的故事就在。
日本人认为,是他们将茶晋升为一种唯美的信仰,这就是茶道。冈仓天心说:“盖日常生活的庸碌平凡里,也存在着美好——对这种美感的仰慕,就是茶道茁生的缘由。在纯粹洁净中有着和谐融洽,以及主人与宾客礼尚往来的微妙交流,还有依循社会规范行至进退,而油然生出的浪漫主义情怀,这就是茶道的无言教诲。”
这么一说,茶被神秘化了,茶道则被推上精神的审判台。我还是喜欢茶的生活化、民间性,最多在一些场合被称谓茶艺,进而在民间制造出口口相传的小故事,娱乐大众。其实,民间也罢,自认为上了茶道、懂些茶艺的雅士也好,茶无好坏,各有所爱,各有各的规矩,就得了。你优雅地品,他大口地喝,大家目不斜视,知道茶的滋味就行了。茶在壶里,水在嘴里,味在空气中,顺其自然,这是我总结的中国茶道的有形所在。
再说“溜茶”,客人说不得,但主人可以谦恭的姿态这样说“来来来,喝碗溜茶”,主人这样说了,客人就会顺势来一句“奇好奇好”。这样一问一答,和谐的气氛就出来了。喝到高兴处,主人在不经意间换了壶新茶,另一番滋味涌心间,喝茶不就是图个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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