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人生】 □孙赛波 我梦到回到了老家,我奶奶说有一个叫王小波的朋友来找过我。同时梦到我生命中两个非常重要的人,我幸福得哭了。 我奶奶在得老年痴呆症之前,是个很有趣的人。读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奶奶。把奶奶和一头猪做对比,我想她不会生我的气,因为她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我奶奶和那头猪很像。他们都敢于无视生活的设置,具体来说他们都是翻墙高手,而且都会口技。那头猪翻墙是为了逃避追捕以免被人劁掉,而我奶奶翻墙则是为了逃避裹脚的命运。那头猪的口技是学汽笛的声音,而我奶奶的口技是学哨子声,但是出发点是相同的——调皮,当然我奶奶还有点私心,就是希望早点放工回家给我爹喂奶。 写《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王小波早在一九九七年因突发心脏病离我们而去,而我亲爱的奶奶也在去年离开了人间。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选自王小波的杂文集《思维的乐趣》。《思维的乐趣》是我最早读到的王小波的作品。一口气读完,我仿佛有种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感觉。既为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居然能和文中不谋而合感到高兴,又为有些困惑的豁然开通而激动不已,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独。经常的,我会把自己幻想成那位和王小波一起练习盛装舞步的同学,两个大男孩,童话般在校园穿行。 王小波说:“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我这样的人,一种是不像我这样的人。”我想我属于像他那样的人。有一次,我跟一个朋友说起我和王小波很像。那个朋友马上瞥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他的意思——你和王小波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止。其实,我并不是妄想要写出王小波那样的文章,只是觉得我和他像而已。王小波不是我的偶像,也不是我的导师。如果他愿意,我只想把他引为至交。 在读《思维的乐趣》之前,我经常会陷入这样一种无可辩驳的境地,我知道其中有蹊跷,却无从反击,往往憋得脸红脖子粗,悻悻败下阵来。比如我说到教育不公平现象,马上会被批驳——只要端正态度,努力学习,外地的农村的孩子照样能够考上清华北大;我说到贫富不均问题,马上会被批驳——其实贫穷也是一种财富,要端正态度,努力奋斗,穷人一样能出人头地。貌似不管什么问题,只要“端正态度”,就可以解决了。在“端正态度”这件神兵利器面前,我屡战屡败。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用“话语圈子”来解释这种现象。处在不同的“话语圈子”,是没有办法进行沟通的。现在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往往不会再脸红脖子粗地去和他们争论,而只是耸耸肩,无言以对,唯有呵呵二字才能表达出我的长达三万余字的翻腾的骂娘的语句。于是,我也成了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 距离王小波去世已经十六年了,身边的人事每天都在变化,可是仔细想来,刚刚发生的事情,貌似王小波在十六年或者更早之前就说过了,关于国学,关于文化,关于东西方,关于狭隘民族主义……让我伤感的是,事件总在重演,人们却在加速遗忘。 那个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有趣和智慧的看上去松松垮垮的疲惫中年男人在一个深夜痛苦地长吼一声后走了,留下了《思维的乐趣》、《我的精神家园》、《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 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我会从书架上抽出他的著作,翻开封面,默默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我自己——因为我们一样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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