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阅读】 □熊淼江 “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地方。” 这句话来自畅销小说《追风筝的人》,小说的后半部分有点浮光掠影,而前半部分对发生在阿富汗的童年往事,则写得深情又深切。两个孩子的友谊终结于一场斗风筝比赛,接着,两个人的命运联系终结于一场战争。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阿富汗中产阶级和上层人物逃到美国,许多人带走的唯一财产就是对那片遥远土地的回忆——不,小说主人公的父亲,在带着他坐油罐车离开阿富汗时,匆忙跳下车用烟盒装了一盒阿富汗的尘土。到美国后,为了生存,阿富汗移民在旧货市场买卖旧货,包括从前在阿富汗国防部上班的将军。他们不适应美国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节奏,带着回忆与旧习惯挣扎、慢慢适应、死去,他们的后代把他们和他们的回忆埋在美国,然后,这些后代义无反顾地变成美国人。 我想起了两个作家:纳博科夫、张爱玲。 纳博科夫的回忆录《说吧,记忆》,里边有这样一句话曾让我怦然心动:“当我弯身捧起一捧雪,六十年的岁月在我的指间碎成了闪光的霜尘。”纳博科夫在回忆录里多次写这样伤感的话。他有资格写而且不显得造作,因为,他事先铺叙了丰富斑斓的过去。他的过去在遥远的俄罗斯。 十月革命后,大批俄罗斯上层人物逃到了欧洲;二战开始,他们中的很多人又移民美国。在美国,纳博科夫很喜欢住汽车旅馆,他曾在西部与中部的汽车旅馆住了个够,一边写作《洛丽塔》与《普宁》,一边不断地捕捉蝴蝶。普宁,一个教俄国文学的教授,他最后的结局是被美国的大学扫地出门,带着简单的行李不知所终。《洛丽塔》的男主人公呢,为了追寻他挚爱的洛丽塔,也到处辗转奔走,这本小说几乎可以算半本《美国汽车旅馆指南》。 张爱玲在美国也偏爱住汽车旅馆,简单的带家具的房间,随时可以搬走。可以想象晚年的张爱玲,一个老太太,提着几个购物袋的“行李”,在各个汽车旅馆之间流浪。据说她有洁癖,特怕跳蚤虱子之类的小爬虫。张爱玲也曾写信给汉学家夏志清,说她差不多总是上午搬家、下午去医院。张爱玲似乎无所谓搬家,她死后,遗物也极少。后有张迷走访张爱玲当年住过的汽车旅馆,看完后只有一个感想:“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实在太不堪了!” 对纳博科夫和张爱玲来说,美国,就是一座巨大的汽车旅馆。这既是因为他们一贯的对人事的超然态度,也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人生归宿有清醒的认识:他们,一定会活在也只能活在他们的作品里。也就是说,他们确信自己的往事不会被美国彻底埋葬。 但是,其他人呢?那么多默默无闻的犹太人、东欧人、爱尔兰人、俄罗斯人、阿富汗人、华人…… 美国埋葬了多少惊心而深情的往事啊!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危难来临时选择去美国,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回不去后选择去美国,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世上有好几种蝴蝶是由纳博科夫发现并且命名的,但愿它们永远在风花日月中飞翔。 (本文作者为广西师大出版社资深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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