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冠深 江雪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蓊斋语语】 所谓如椽之笔是人们形容笔力雄健的用语。我读柳宗元的这首《江雪》诗,就觉得他便是用一支如椽之笔,先一扫把天上所有的鸟儿扫尽,又一扫把地上所有路人的踪影扫光。这就是文学的力量,柳宗元文学之笔的力量。大炮有这样的力量吗?我说没有。原子弹有这样的力量吗?大约也没有吧。人们之所以爱文学,原因之一,或许就是折服于文学的这种无与伦比的神奇力量。 凭借诗笔的这种力量,诗人将整个寰宇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有如一张白纸,好写他最想写的文字,好画他最想画的图画了。于是,他惜墨如金地写下十个大字,异常突出地描绘了一幅出人意表、令人注目的图画:“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不由想起张志和的《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两者不乏相似之处,然而氛围、格调、内蕴却有天壤之别。这首《渔歌子》里的渔翁,他确实是在钓鱼或打鱼,关注点全在鱼上,并且是鱼中的上品鳜鱼,以至于斜风细雨也不在乎了。 至于《江雪》中的渔翁,他所面对的,是迥异于春天斜风细雨的寒冬里的大雪纷飞。他有什么必要非得在这样的天候条件下垂钓呢?然则他必须垂钓,因为诗人要他垂钓。说得确切一点,他是诗人的寄托、诗人的化身,或曰那是诗人自己在垂钓,渔翁就是诗人。 反过来说,诗人偏就是要选择这样的天气条件才去垂钓,不然他就不会去了。渔翁或曰诗人的关注点,根本不在鱼上。就像姜太公的垂钓于渭滨,关注点也是根本不在鱼上一样。至于各自的关注点亦即目的所在,自然又大相径庭。 原来,柳宗元的这首《江雪》诗,乃于谪居永州时期所作。柳宗元二十岁中进士,有理想,有抱负,有才干。他之所以被贬,是因为参加了王叔文的政治革新集团。一腔忠诚被疏远,满怀抱负不得展。他因此很憋气,很愁苦,很无助,很无奈。 此等处境之下,不同的人其表现与态度往往不同。比如说,有的是改变自我。柳宗元不然。他是固守自我,不妥协,不屈服,怀抱理想,高标自赏。如此这般,便就是孤傲了。所以,我说,《江雪》一诗就是诗人孤傲之气的艺术化表现。从诗人的抱负和所作所为来看,他的孤傲之气,也就是正气、丈夫气、浩然之气。 读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得知,柳宗元在后来被召回京都又被派往柳州当刺史的时候,跟他一起被派外任的还有他的朋友刘禹锡。刘禹锡要去的地方是播州。在柳宗元看来,播州的环境太恶劣,不是人住的地方,而刘禹锡家有年迈的母亲。所以,柳宗元准备上书皇帝,请求以自己所去的柳州同刘禹锡所去的播州调换,并且流着泪说,纵然因此再度获罪丢了性命,也无怨恨。这就是柳宗元的人品。有几个人可与比肩? 唯其如此,我想,我们在欣赏柳诗的时候,首先应景仰诗人秉持的那种正气、丈夫气和浩然之气,尤其是诗人的人品。 (本文作者为大众报业集团原副总编辑,出版《苔痕上阶》、《草色遥看》等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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