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 男人需要的女人或者女人需要的男人,以及两性彼此之间对对方永远无效又永远渴求的呼唤,所有这一切,在终点到来之前,都已经消失。
在女性电影理论看来,男人们拍的电影中的女性,大部分是“空洞的能指”——指称的不是女性本身,而是男性的欲望。举个简单的论据,玛丽莲·梦露和玛琳·黛德丽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有头脑的女性,可是在银幕上只剩下了脸蛋、胸脯、屁股和大腿。不过,一个几乎可以称为真理的规律是,当我们在指责别人的时候,其实是在指责自己。因为,女人们拍的电影中的男性,是更“空洞”的“能指”。举个通俗的论据——据说琼瑶又上新剧了,我听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这次的新晋“咆哮帝”是谁。琼瑶的“咆哮帝”咆哮了几十年,咆哮的全部都是爱,对女人那种歇斯底里、无法控制、永不枯竭的爱。而现实生活中咆哮的男人,有几个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咆哮?他们为了名咆哮,为了利咆哮。 所以,女人们拍的电影中的男人们,指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男人,而是女人需要的男人。 如果说“空洞的能指”这个词难理解一点儿,我们可以换个更简单的词“意淫”。如果“意淫”还不好理解,我们可以打个比方。假设一个宅女没有人爱,她可以幻想两个帅哥为了争夺她而争斗。欧洲自新浪潮以来便特别流行这种所谓的3P电影。如果两个帅哥还不够的话,可以七个、八个,比如《步步惊心》——坚决支持人们意淫的权利,因为它是艺术创作永恒的缪斯。 荷兰女导演马琳·格里斯的《安东尼娅家族》,算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女性史诗,表现的是四代女性的生活,从祖母、女儿,到孙女、重孙女。既然是女性电影,我们就把那个荒谬可笑的“外”字去掉吧,什么是“外祖母”、“外孙女”?“外”在何处?发明这种称谓的人脑子有病。 祖母安东尼娅是圣母范儿,她做了寡妇后回到故乡,通过自己的博爱、宽容和强悍建立起一个大家族;她的女儿达尼埃拉是艺术家范儿,精灵一般,眼睛常常能看到想象中的一幕——死人能够站起来唱歌,雕塑能够跳舞;达尼埃拉的女儿斯拉西是一个数学、哲学和音乐的天才;斯拉西的女儿撒拉,则是一个写作者和思考者,负责记录和讲述这代代相传的女性的历史。每一个女性都有一个强大的“主体”和“自我”。 但是,从生理上看,只有女性不能够构成历史,因为迄今为止,人类不能够单性繁殖。所以,女性史诗也需要男性的配合。在《安东尼娅家族》里,每个男性,都恰恰是女人们需要的男人。 安东尼娅回乡后,鳏夫巴斯来求婚,他真诚而恳切地说:“我儿子需要一个母亲。”安东尼娅非常诧异于这样的求婚,她回答:“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儿子。”从第一个回合的交道中巴斯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调整了心理期待值。从此之后,他扮演着一个理想伴侣的角色,守候在她的身边,陪伴、帮助、爱护却不再提婚姻的事情。达尼埃拉想要孩子,却不想要丈夫,于是在妈妈的帮助下找了一个富家子弟提供精子。交媾结束,达尼埃拉愉快地奔向她的母亲,说:“我有点饿。”母亲欣喜地说:“好兆头!”于是,女儿斯拉西出生了。后来,达尼埃拉爱上了女儿的女老师,当她看见她,她在她的眼睛里瞬间变成了波提切利笔下那从贝壳中诞生的维纳斯。斯拉西找不到能够和自己智商匹配的男人,不过青梅竹马的西蒙爱她、崇拜她,“并且要用他的一生来成就这件事。”斯拉西觉得还算满意,因为他能带给她“美妙的做爱的感觉”。 除了伴侣,在这部女性电影中存在的男性,还包括被拯救者洛尼、被改造者牧师以及一个被女人们用精神摧毁的敌人皮特。除此之外,女人们还有一个男性的灵魂导师芬格,虽然这个导师骨瘦如柴,足不出户。他是斯拉西的挖掘者和守护者,当斯拉西怀了孕,向他征求是否要这个孩子的意见的时候,尽管这个片子的字幕翻译得极烂,芬格的回答还是让我悚然一惊。他气急败坏地说:“难道你不能把ta从生命里解救出来吗?”芬格的观点是:“最好的事是别出生。”“从生命里解救出来”这句话,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可以用老子、庄子,也可以用海德格尔。有了芬格,《安东尼娅家族》就不是一部简单的女性电影,而成了史诗。电影的最后一句旁白是在安东尼娅死去之后:“这部长长的编年史得出了结论:没有什么能够到达终点。” 没有什么能够到达终点。男人需要的女人或者女人需要的男人,以及两性彼此之间对对方永远无效又永远渴求的呼唤,所有这一切,在终点到来之前,都已经消失。 (本文作者为文学博士,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电影学硕士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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