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 这是一座柔软的城市。它毫不尖锐,尖锐的事物在它面前不起作用:比如暴力,比如时间。它销蚀一切,甚至销蚀了时间;它安详乃至慈祥,照看着泰山南、黄河北的一切;它了无心机,还不重利轻义,甚至搞得有点颠倒;它柔软以至成水,具有改变所有的力量。 这座城市是水做成的,就连名字,也由一条曾流经老城腹地的河流而来。它是济南。 伟大的造物者创造过两个月亮,一个丢在天空,一个碎到了大地上。它们是济南的泉。 泉中翘楚,该数趵突泉吧?它让水也有了直立行走的力量——你难道不认为,那样热烈、决绝的喷涌,是水的不认命的行走?当万物合眼,静静地睡去,只有它,少女趵突,揣着滚烫的心脏以及去到远方的念想,倔强不屈,把一次次的喷涌,变成了一次次的孤旅…… 说到泉,就得提柳。柳是造物者恩赐这座城市的第二份礼物呢,粘在一起不可分,像油条和豆浆、鸟儿和飞翔。有水的地方就有柳。它们是这座城市几千年来不离不弃的好居民。 当春天慢慢隆起小腹时,柳絮都飞起来,柳树的心都飞起来。夏柳不用说了,那个绿啊,绿得要扑上衣襟来!没有疆域地绿,没有王法地绿,砸开枷锁要自由地绿。到了秋天,即便深秋,就算过了秋分、霜降、小寒,直至大寒,叶子也不带黄的。你最多看到它们绿中带黄,黄中带绿,金丝缕缕的,倒有点春天初始时那种鹅黄的味道,安静又神圣。直到春节临近,最冷的那一小段时间,它们才不慌不忙地落下,像展开着一树一树的鸟翅。 听老人说,最晚掉叶子的树来年长叶最晚,比如石榴、枣树,然而你看,转过年来不久,柳树的“小乳牙”就又冒了出来。一眨眼的工夫,灰褐、棕红、鹅黄、嫩绿、墨绿……它们就这么变换着颜色,安静,清甜,略带羞怯,而铁骨内含,简直都值得科学研究一番了。老去的柳树也好看,铁线垂悬有序,根根透风,在蓝天上垂钓麻雀,直接长成一幅倪云林的画儿。 受泉和柳的浸染时间长了,一城的人差不多一样眉目清爽,忠厚和顺,一样向往那种更为宏阔的情感,并坚持不做拂逆不敬的事情。他们将山川之形、星辰之理总揽一体,兴泉兴木,也把伦常之法、礼乐之格纳入胸中,尚贤尚德:你问路,他们能把你送出好远才不放心地放你走;你求水,他们恨不得送你一眼泉,连公交车上都决然不会让老人站着。他们不理会一些不理解、嘲笑,甚至对污蔑也不做辩驳,只心里知道:自己保有的,其实不过是做人最基本、最朴素的一点底线。 他们把这种柔软和坚韧的复合体叫做善良,说这是人与生俱来的禀性,是生命体与生命体最结实的链接。因此,这座城市获得了美好之外的美好,力量之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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