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堂 这两年闲暇宽裕,起坐舒缓,日子过得自是不错。 不过身为写作者,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这种懒也开始从创作蔓延至阅读上。 我是专业写小说的人,对散文诗歌类的阅读欲望相对迟钝。这种不想阅读其实不是因为缺乏好书,而是因为缺乏好情绪的书。在当下这个出版空前繁荣的时代,好技术的书太多,好情绪的书却少之又少。这种好情绪应该像舒缓的日子,温煦、和缓、回味悠长。可惜,我们看到更多的还是“好技术”,大把的青春在手,积而勃发的野心,由未来而透支的信心,全世界的从容都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被催发。而被催发之后,却很难看到真正可留存的个体表达。 赵建英的《唯美:1984》恰是这几年来所见为数不多的“好情绪”的书。虽然“1984”这个数字的隐喻和标记已经足够复杂,但在不同人的讲述之下,便有不同的味道和体会。其实就现在一切所能涉及的题材而言,谁也做不到报告新的事实,无论我们说什么,一定会在某一范围内早已为他人所知。70年代人讲述80年代的岁月,那些往事并不新鲜,但当作者以一己的感受倾吐出来,字里行间的土地、庄稼、乡亲、河流就都是新的面目,只是要留心体会那字里行间的情绪才行。 赵建英的这本《唯美:1984》其实可以大概称为作者对故土的诗意表达。这种表达的文字味道有些类似日本的某些散文家,一些篇章隐约还能让人嗅到德富芦花的淡然味道。我之所以只说类似,是因为作品本身还是更偏重于本土化,作者笔下的土地乡村图景,其实更像诗经里的《国风》。 几乎所有人都认同,最好的时光,是一个属于过去时态的词组。可人们又通常认为,幸福则是将来时的,甚至是趋向于无穷远的将来。以此来看,两个词相隔迢迢,永不碰面。也就是说,最好的时光并不是幸福的。这个结论令人沮丧。不过,也许真的没有太多人,愿意用过去最好的时光来替代我们想象中幸福的未来。所以,我多少能理解赵建英为什么用“唯美”来命题。当我们在感慨过去某段时间是美好时光的时候,其实并不期待它能挣脱时间轴的束缚,来到现在重新发生或者继续发生。正如同我们看《阳光灿烂的日子》,知道那其实是残酷的年代。如果那段时光忽然站在眼前,我们大概也会手足无措。那段时光的真实面孔,已不太重要。人们只想在某个阶段,假装还在它的怀里。或者是把它当做一个故事,说给别人听,而那时我们好像还正和它在一起。这种情感,热烈而悲凉。 赵建英勾勒的故土有一种油画的厚重感觉,能使人想起生命的孤寂与感伤,当然也会有发现花朵般的惊喜心情。作为一个写惯小说的人,我可能更喜欢《众生》单元,一片乡村上的几张脸孔,其实已经概全了一个家园里的芸芸众生。所以在书的结尾部分,我们也能看到作者的共鸣:一个人就像是一滴水,水洒进水里,就分不出是你是我的。 1984这个特定的年头象征什么我们无法分晓,只能肯定那是一段时间。而时间又总是让我们不停向前走又向后看。它让我们盼望一直走下去,又想永远停留在某个位置。它让我们野心勃勃又心灰意冷。 好在,时间的仁慈之处在于,它把那些被痛苦撕碎的记忆重新拼好,变得完整无缺。唯美的时光是那些被忘掉又渐渐记起来的时光,它是画面,是影像,是一抹经年的旧时月光安静地照耀。 最后,让我想想我能记起1984年里的图景。那一年是我的本命年,但日子顺风顺水。那会儿,我儿子八岁,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就往县城边上的河堤跑。傍晚时分,河堤两岸都被晒成金黄色。然后我和编辑部的几个小伙子会带着他去水库里摸螃蟹。忙活半夜,捉两大水桶。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小伙子偷了人家地里的两穗带着红缨的苞米。那时夏夜空气里的味道,我差一点点就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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