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乡 我至今也不理解,敢于向斯大林的理论叫板又久经沧海的赵纪彬先生,怎么也会犯这样的过失呢?不知他在晚年会有怎样的自我反省?
我入校时,赵纪彬先生已是校务委员会副主任(相当于副校长),还给我们讲授《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教材是斯大林的著作,《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里的一章。他是老革命,又是左翼文化界的名人,在抗战时期关于民族形势问题的论争中,他就以“向林冰”的笔名成为一派的代表。 一位湛山寺的高僧也慕名前来听讲,这高僧不着袈裟,总是身穿深蓝色制服,戴着鸭舌帽,坐在最后靠墙角的座位,坚持了一个学期。赵先生讲课从来不带讲稿,随兴所之。他也很少在黑板上写字,而且不喜欢总站在讲台上,常常站到讲台旁的墙角。有时一面思考,一面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似乎被自己想到的某个东西逗笑了。嘿嘿、嘿嘿之后,也许接着是一串激动人心的连珠炮,也许接着又是沉默(可能沉默两三分钟),再次嘿嘿、嘿嘿之后,才发出一串连珠炮。他对于斯大林的理论有时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态度,曾经说:“(斯大林说)‘方法是辩证的,理论是唯物的’。嘿嘿,嘿嘿,怎么能这样说呢?辩证唯物主义怎么能这样分成两半呢?”“辩证法的三大规律变成了四大特征,否定之否定不提了。嘿嘿,嘿嘿,这能说是理论上的发展吗?否定之否定怎么能否定呢?”有一次,不知怎么,他说起抗战期间关于民族形势问题的争论,说当时自以为理直气壮,受到了周恩来同志的批评后,才有所反省。 赵先生不拘小节。有一次我到教师休息室去,正遇见赵先生和一位老师交谈。他双脚都脱下了袜子,一面谈话,一面抠着脚趾缝,有时还把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一闻,接着继续抠,神态安详自若,恬然自适。由此我知道赵先生大概患脚气。 不久我就看到了赵先生严肃甚至冷峻的一面。1950年春,孙思白先生申请入党,党支部讨论时,欢迎老师、同学们去旁听。记得赵纪彬先生发了言,除了政治思想方面以外,还谈到孙思白先生的治学问题:忽东忽西,浅尝辄止,坐不住,沉不下心来,耍小聪明,不下苦功,这样只能有小得,而不会成大器;还是要根据内外条件,做一个长期规划,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我听了真有字字千钧的感觉。孙思白先生像个站在教师面前的小学生一样,额上汗津津的,做着笔记。这次孙思白先生的申请暂时没有通过,他和旁听者都受到了很大震撼和教育。孙思白先生后来成为民国史的第一权威,我想他一定会怀着感激常常回想起这些语重心长的意见。 平原省成立后,赵纪彬先生奉命调离山大,调任平原省副秘书长,不久升任秘书长,又转任省政协主席。凭我的幼稚的头脑,无法想象他会怎样履行高官职责,但我相信他不会做贪官,也不会做个摆架子的官老爷。打倒“四人帮”后,听说他在“文革”中一度成了唐晓文(“四人帮”控制的写作班子之一)的顾问。我至今也不理解,敢于向斯大林的理论叫板又久经沧海的赵纪彬先生,怎么也会犯这样的过失呢?不知他在晚年会有怎样的自我反省?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195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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