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洪涛
从小生长在胶东屋脊的一个穷山村里,在地瓜窝里长大。说起与地瓜的悠悠情缘,真是一言难尽。如今的年轻人很难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对地瓜那种又爱又恨的情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胶东农村田野中,到处是大片大片的地瓜。特别是山区,秋季是满山满坡的地瓜和花生。地瓜适应性比较强,也容易管理,锄锄地里的草,翻一翻地瓜蔓就行了,它也很少遭到病虫害。只要是别遇上特别干旱之年,产量是比较稳定的,属于高产粮食作物。 地瓜看起来笨笨傻傻,很不起眼,然而它也有美丽绽放的时刻。地瓜也会开花,地瓜花形状像牵牛花,呈粉红色。这恐怕是许多人没有看到过的,就连我这生长在地瓜窝里的山里娃也只见过三回。地瓜开花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它不是每年都开,也不是成片开,偶尔出现,往往又会被发现者摘走,所以难得一见。至于什么条件下它才开花,就不得而知了。 从记事起,地瓜就是我们家里的主食。到了阴历八月,地瓜就可以刨着吃,就不再挨饿了。我们山里人盼着地瓜能够丰收,地瓜丰收了,一年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因为山区地薄,小麦和玉米长不起来,产量低,所以很少种植。贫困的山村一年四季离不开的就是鲜地瓜、地瓜干、地瓜面。秋冬季节吃鲜地瓜,春夏季节吃地瓜干,年景不好地瓜蔓地瓜叶也成为果腹之物。地瓜叶子掐回家用开水烫过加蒜一拌,就成了一道凉菜;用小地瓜腌制成咸菜,也是一种下饭菜;地瓜加工成粉条,在当时更是一种奢侈品。 鲜地瓜和地瓜干主要是煮着吃。一年到头是上顿地瓜或地瓜干,下顿还是地瓜或地瓜干,经常会引起腹胀、烧心、泛酸、胃疼等不适感,常年累月地吃煮地瓜和地瓜干,真是厌腻透了。那时我们是多么地不喜欢地瓜呀!听说城里人有大米白面吃,真是羡慕之极。 虽然吃够了地瓜干、地瓜面,然而也有一些偶尔能吃到的地瓜美食,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譬如烧地瓜、地瓜面包子、“散状糕”等。 现在好多人家里有烤箱,可以烤地瓜吃。过去在农村没有这条件,就在大锅灶里用煮饭的余火烧地瓜。烧好的地瓜,黄澄澄的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咬一口甜滋滋的,很像如今地摊上的烤地瓜。可是在我小的时候,想吃块烧地瓜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因为那样吃浪费,吃得多,大人是不轻易让烧地瓜吃的。只有生病或是表现好让母亲高兴的时候,或许能吃上烧地瓜。 过年过节改善生活,也会用地瓜面擀面条、包包子、包饺子。地瓜面不像小麦面,筋道不足,极容易断裂。但是,山里人想出了许多办法解决地瓜面筋道不足的问题。最常见的方法是向地瓜面里掺部分白面和豆面擀面条,母亲告诉我这叫“三条腿”面条。包包子、包饺子一般是用煮熟的芋头掺到里边,也有的用榆钱树皮磨成粉掺进去,以增加筋道。 奶奶还会用地瓜面做“散状糕”。每当嘴馋的时候,就会缠磨着奶奶,让她做一次“散状糕”。做“散状糕”是很费工夫的。锅里添上水,放上蒸帘,搁上一大陶盘(当地烧制的一种带孔平底盘),盘底垫上玉米棒子叶,锅里烧上开水,水烧到大汽直冒时,用面箩向盘子中筛细地瓜面,筛上一层后要停一会儿,等待水蒸汽把面润湿,然后再筛上一层,这样反复地做下去,等到面高有十厘米左右时,盖锅蒸熟。出锅后用刀切成方块,膨松香甜的“散状糕”,成为一种美食。自从奶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口福吃“散状糕”了。 地瓜的命运也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记得困难时期,生活目标是吃饱,不敢奢望吃好。那种水分多、甜度高的地瓜被称为“下八筋”,虽然好吃,但因其产量较低,又不耐吃,就被上级给命令禁种了。水分少、甜度低的地瓜叫作“胜利百号”,则成为那个时代的“宠儿”。后来,我有幸进了城,地瓜在我这里成了“弃儿”,实现了当年想“远离地瓜”的夙愿。 刚进城时,看到有些城里人喜欢吃地瓜还不以为然,以为是“吃饱了撑的”。后来看了不少地瓜的相关材料,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地瓜味道甜美,营养丰富,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纤维素、多种维生素和赖氨酸。据《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拾遗》等古代文献记载,地瓜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可使人“长寿少疾”。在欧美地区还有人赞美它是“第二面包”,还听说它是未来的“宇航食品”。如今小区街头,地瓜又成为热销品,地瓜绿色、保健、美味,被人们宠爱是自然的。 久违则生恋,加之对地瓜有了新的全面认识,我逐步改变了对地瓜的旧有成见。现如今也经常买上一些,放在家里,不定时地拿出来调剂一下生活。这重续的地瓜情缘,已经没有了旧时的苦涩,倒是给现时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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