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意义上,鲁迅生活的时代、80后的少年青春时代和2010年代,按照大时代、小时代、微时代的时序排列也可以成立。
“大时代”是鲁迅在1927年冬天写下《〈尘影〉序言》时提出的一个概念,他说:“中国现在是一个进向大时代的时代。但这所谓大,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这重压除去的时候,不是死,就是生。这才是大时代。”
“小时代”是80后作家郭敬明2008年起推出的以上海为背景的都市爱情小说,包含《小时代1.0折纸时代》、《小时代2.0虚铜时代》、《小时代3.0刺金时代》,该作品描写林萧、南湘、顾里、唐宛如四个从小感情深厚、有着不同价值观和人生观的80后女生所经历的情感故事。
大致从2010年开始,我们国家又悄然进入了“微时代”。以“微”为名号的事物层出不穷,如微博、微信、微小说、微电影、微旅行、官方微博、微课教学、微公益等,真可谓无“微”不至,人人织“微”。
在某种意义上,鲁迅生活的时代、80后的少年青春时代和2010年代,按照大时代、小时代、微时代的时序排列也可以成立。
从鲁迅生活的清季民国,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呈现了“大时代”的许多特征。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经历了从清王朝灭亡、北洋军阀垮台、国民党政权覆没、新中国建政、改革开放启动等大事件,中国处在“不是生就是死”的历史转型中。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关怀的是天下兴亡,思考的是大问题,从孙中山的“振兴中华”、梁启超的“少年中国”、毛泽东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周恩来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鲁迅的“我以我血荐轩辕”,到“文革一代”的“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再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化热”的“指点江山”和“学生干部忙爱国”,都是“宏大叙事”；那时的学子心忧国家、胸怀天下,梁启超的7个子女有海外学习、生活的经历,都学成归来报效国家。那是一个需要巨人也产生了巨人的时代,掌控话语权的是一些享有盛名的文坛巨匠、学术大师,如清季梁启超的启蒙宣传风靡天下、举国欲狂,还有现代文坛大师“鲁郭茅巴老曹”,流行学界、文坛的作品则往往是反映宏大主题的鸿篇巨制。
到了80后登场的“小时代”,一些不难察觉的“小变化”相继发生。社会变革不再是暴风骤雨,而是小烈度的、和风细雨式的,和谐社会取代了阶级斗争,执政话语取代了革命话语,虽说改革是一场深刻的革命,但终归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不是要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既已承平日久,年轻人也就“不谈风云谈风月”,从革命转向情感,从天下兴亡转向个体命运,从宏大叙事转向小资情调,人们忙活着“捞金”,忙活着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一些人放下了豪气干云的理想主义,转而趋向务实,甚至走向拜金主义。鲁迅说“大时代”是“方生方死”,而《小时代》所描写的则是“醉生梦死”。难怪《人民日报》连续刊文,批评《小时代》“热衷于表现小我,抒发个人志趣”,“‘小’了时代,窄了格局,矮了思想”,“遮蔽甚至替代大时代、大世界、大格局”。在产生《小时代》的年代,书写与阅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严肃文学作家受到了冷落,鲁迅、冰心PK不过“玉女作家”,读完张炜450万字的《你在高原》的读者应当为数寥寥,流行的是短、平、快的“文化快餐”,排在“作家富豪榜”前列的有不少是网络写手,受到欢迎的题材是描写个体情感、命运的《小时代》、《中国合伙人》和“你是疯儿我是傻”、“超级女声”、“中国好声音”等娱乐类节目。
进入微时代后,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开始借助微博行使话语权。制造和引领话题的,不一定是梁启超、鲁迅这样的“文豪”,草根人物也可以借助微博成为网络这一新舆论场的热点人物。阅读与书写的趋势,从作者来讲,是大众化,2013年初新浪微博用户就已超过5亿；从文本来讲,是小微化,微博有140字的字数限制；从节奏来讲,是即时化,新闻传播速度原非传统媒体可比。微时代是社会生活节奏加快的一种反映,物质食粮上是速食快餐,而在精神食粮方面,文化产品生产所需要的“静夜思”是一种奢望,文化产品消费上的“慢阅读”也成了一种几已失传的美好。
无需怀疑从“大时代”到“小时代”再到“微时代”所反映与折射的社会变迁的进步意义,也无需批评《小时代》“烂得惊人”,这种变迁所反映出的话语民主、现代科技、个性发展、时尚元素、开放社交、人文关怀等趋势,或许就是五四喊出的“民主、科学”口号的一种时代回响。
实际上,“宏大叙事”与“私人叙事”、“理想信念”与“情感欲求”、“鸿篇巨制”与“文化快餐”、“大道理”与“小清新”、“高调”和“亲和”,不是绝对对立、互相排斥的。“中国梦”就把“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家梦想与每一个中国人“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的个体追求有机地结合了起来。正像当年为救亡、革命、启蒙而奔走的先驱,一面是强烈的救国情怀、富强关怀,一面也呼唤过个性解放,张扬过人的感性、欲望、野性、个体性,如鲁迅《略论中国人的脸》,就批评过中国人的脸上缺少了一种叫“兽性”的东西。当今《小时代》主人翁的同时代人可以在“我的青春我做主”、尽情享受自己的个体人生之余,把个体的人生梦融入国家的复兴梦,过好小日子,同时又有大格局。“微时代”完全可以有大关怀,如政务微博的开设就为包括草根网民在内的民众搭建了公共关怀、议政建言的平台。的确,这是一个理想冷却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梦想闪耀的时代；这是每个年轻人的小时代,又是实现中国梦的大时代。
(本文作者为鲁东大学教授,《像梁启超那样做父亲》一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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