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加深 我们从中看到的,除了怀素的沾沾自喜外,还有他的狡黠和虚伪。这个和尚,可太不简单啦!
欲书史垂名,字写得好只是一个必要条件。考察历代大家,多高官硕儒,没点儿其他方面的背景,是很难出人头地的。当然也非绝对,唐代的和尚怀素和清代布衣邓石如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外。本文只说怀素。 怀素(737-?),俗姓钱,字藏真,僧名怀素,本永州零陵(湖南零陵)人,后移居长沙。他“幼而事佛,经禅之暇,颇好翰墨”,又嗜酒且食鱼肉。狂草与张旭齐名,时人称“颠张醉素”。 众所周知,怀素的勤奋是出了名的。少时买不起纸,他就在木盘木板上写字,后来又在寺院种了万亩芭蕉练字,这就是“绿天庵”的由来。他把写坏了的笔头埋在一起,名为“退笔冢”,他成名后为保护多次被求字者踏破的门槛,就用铁皮包之,这就是历史上的“铁门限”。 功夫与天赋是一方面,但对他这样一个虽有“官二代”之名(其叔父钱起曾任司勋员外郎),却穷得叮当响的“屌丝”和尚而言,要想成名,着实需要在其他方面动动脑筋。如果说他的勤奋是“读万卷书”的话,他的成名靠的则是“行万里路”。为了开阔眼界,更确切地说是为了提高知名度,怀素三十岁后就“担笈杖锡,西游上国,谒见当代名公”,这些均见载于他于大历丁巳(777年)冬写的《自叙帖》中。 仅从《自叙帖》看来,被怀素拜访过的名公大卿就有十一位,分别是刑部尚书颜真卿,尚书司勋郎卢象,司勋员外郎钱起,礼部侍郎张谓,吏部侍郎韦陟,永州太守王邕,御史李舟、许瑶、戴叔伦、窦冀,处士朱逵。据研究,怀素所访之地绝不限于长安,还有洛阳和广州;其所访者也绝非只有上述之十一人。 从中我们不难发现,怀素走的是标准的上层路线。怀素拜访的人,均是当时的大官,拿现在的话说,多是厅部级干部,其中有现任的,也有退休的;有国家部委的,也有老家的地方大员(如永州刺史王邕);有慕名或通过引荐拜访的,也有做大官的本家叔父(如钱起)。这些人不但官居高位,而且有的本身就是当时一流的大书法家,如颜真卿,二人曾有一段“古钗脚(折钗股)”与“屋漏痕”的笔法探讨,被传为书坛佳话。在拜访名公大卿的过程中,怀素得见了不少平时罕见的书法墨迹,即所谓“遗编绝简,往往遇之”。通过请教,此前存在的一些书法问题迎刃而解,即“豁然心胸,略无疑滞”。 唐朝的文官均有一个特点,即特别擅长文笔,而且在唐诗盛行的时代,他们的评语也往往用唐诗表现出来。很多歌颂怀素的名句,包括称赞他与张旭齐名的赞词,也正是出自这些人之手,加之经这些人引荐的所谓“好事者”们“同作歌以赞之,动盈卷轴”,很快使怀素的书箱里装满了赞颂的评语,即其《自叙帖》中所谓“其后继作不绝,溢乎箱箧”。 怀素是个有心人,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他深知拜望这些名公大卿的意义。怀素明白,这些当代名公大卿是一定会名垂青史的,他们的事迹、交往也一定会记载在正史和野史之中;他们同时又是大文人,均善诗文,他们的诗文也必定会在当时或将来被编纂成文集或诗集而永垂后世,而这些人对自己的赞辞,也必定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不但要向他们请教,还要请他们提书面意见。试想,谁会傻到真写“意见”啊?何况怀素的字也确实不错。再者,唐代文人评语表达方式,最典型的就是律诗,说白了,请他们提意见的实质,就是请他们写赞美诗。据李白《草书行歌》王琦注解,当时为怀素赠诗的名流就有37人;《全唐诗》中赞扬怀素的也有十余人。用诗歌赞美书法之现象古而有之,而赞美怀素的最多。怀素真会“傍大款”! 其二,以上名公大卿将来出不出文集、诗集什么的,那是他们的事。怀素将其整理出来,则是自己的事:一是备份,这叫双保险;二是马上可以“做广告”用。他把这些人的赞语进行归纳整理,除将颜真卿作的序言放在卷首外,还将所收集的赞语分为“述形似”、“叙机格”、“语疾速”、“目愚劣”四类,并分别以经典之赞语为例加以解释。“述形似”就是赞美其字形的,如张正言的“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叙机格”就是赞美其书法风格的,如李舟说:“昔张旭之作也,时人谓之张颠。今怀素之为也,余实谓之狂僧。以狂继颠,谁曰不可?”又如戴叔伦说:“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语疾速”就是强调其书写速度的,不必举例;“目愚劣”则貌似批评,实则是表扬的,因为怀素所举的例子是其叔父钱起的,我们从中也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批评的意思。 最后的结语说,以上之赞词“皆辞旨激切,理识玄奥,固非虚荡之所敢当,徒增愧畏耳”显然是表达了怀素的谦虚,但我们从中看到的,除了怀素的沾沾自喜外,还有他的狡黠和虚伪。这个和尚,可太不简单啦!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副院长,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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