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安铭
敬奉太阳由来已久。前些年爹健在,我们看山而居,从年三十到正月十六,每每拂晓,我还恋在暖暖的梦里,爹却总是喊我赶快起床接太阳。 青霜白露,雾霭缭绕。晨鸡唱鸣,东方欲晓。家家户户吱吱呀呀柴门开启,山村打个哈欠醒来。抱一把冷得粘手的山草,最好是黄豆秸或者芝麻杆,在门前那堵古老的迎春花墙上面的小路一侧,面对着早已光秃秃的大槭树,面对着霞光氤氲还有些清冷的天际,小心立好花炮——一种叫做“大花雷子”的万花筒粗细的鞭炮,花炮的引信需提前割开个口子,露出纯黑的火药便于引燃。屏气凝神虔诚地点燃山草,再从暖暖的火堆里取一支细小的草棒儿,轻轻吹出火明儿,稳稳地递给花炮,他便兴奋得嘶嘶窜高,枝枝叶叶渐次伸展迅速升高膨裂:枣黄色、古铜色、银白色……各色的花朵热情地绽放开来,在早春的山村,随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轰鸣,火堆和花炮星星点点随风扬起,似歌似舞,仿佛连墙下昏昏沉沉睡在冬日里的迎春花也召唤得蠢蠢欲动——刹那间太阳便像一位大无畏的少年应邀跳上云端晃了出来!他脚踏祥云,怀揣炽热,令露映珠光宝气,霞染炊烟奇幻,山川、雪峰、河流、江海、宫殿、庙宇……霎时万物镀金,温暖弥漫了整个小山村。 有迎有送。太阳落山时分,爹吩咐我焚香再送太阳一程。用一只白瓷大碗,盛上金黄的小米做香炉,百鸟归巢,层林尽染。对着西山林梢如盘的落日,焚香鞠躬而拜,虔诚胜过对待列祖列宗。 当初我敬奉太阳,只是不愿惹体弱多病的老爹伤心,他吩咐我迎太阳我就迎太阳,送红日就送红日。还有给石碓额头、水缸肚子贴“酉”条儿和“福”字儿,到很远的山泉边压纸钱,进粪味十足的羊圈贴“六畜兴旺”的联贴,堂屋正面迎财神、灶膛之上接灶王。门楣上张贴“五谷丰登”,迎门对山悬挂“开门迎春”……年复一年一切安排得循规蹈矩、郑重而神秘,那份真诚与执着,那份对太阳、山泉、羊圈、草木、河川……天地间一切的一切无不感恩戴德的敬畏,既令我刻骨铭心,又令我这个无神论者逆反无比。 随着年岁渐长,愈发历经农事的艰辛,我对待生活的认知也丰富起来。特别是看山人家,岭广地薄劳力少,打麦晒场收庄稼全看太阳的脸色。假如遭遇淫雨霏霏,晒得半干不湿的瓜干霉烂成眼镜圈圈,黏糊糊的呱嗒呱嗒地被扔掉;收下来没等见到烈日的小麦玉米霉湿发芽。风高掀屋秋雨绵绵草屋内大珠小珠落玉盘——所有的盆盆罐罐都在接漏雨啊!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夏日的草屋内什么物件都绿毛丛生,地面潮湿,米面坏掉,连心情都烂烂的。 而午间太阳高悬,娘总是满坡满岭地忙碌。我常劝娘歇歇再干,娘说,蚕老一时麦熟两晌毒日头锄地死草啊!你看看向日葵还知道跟着日头走啊,白花花的日头照得人心里多么踏实啊!你听,豆荚咧嘴,花生伸腿;高粱涨红了脸,稻谷笑弯了腰;地瓜胖得撑破地皮儿,玉米粒一时比一时瓷实啊——我家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靠太阳的本事…… 原来大地的色彩甚至天上的明月和雨后的虹霓全仰仗着太阳的光芒啊。五谷杂粮,动物植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太阳劳苦功高。我们有什么缘由忘记太阳?忘记光明?忘记敬畏自然?忘记敬奉太阳的父辈?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当然我们也要在心中守着那团阳气,存着对未来的期待,心态安详,感恩太阳以及所有如太阳般温暖的恩泽。融入大自然,请从感恩与敬奉太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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