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燕
对童年最深的记忆就是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蓊蓊郁郁的树木斑驳陆离,细碎的阳光在地上投下参差不齐的剪影,幽深莫测,曲里拐弯坐落在大海阳路的巷子胡同,时有挑着担子的农人匆匆忙忙,踢踏而过,三三两两的妇女或坐或蹲在自家楼下择着刚从地里采摘来的新鲜蔬菜,光着脊背的男人围成一堆席地而坐,全神贯注于手里的纸牌。 谁家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飘动的饭菜香味勾动着人们的食欲,三五成群的孩子背着书包迟暮而归,或嬉笑,或打闹,戴着草帽的商贩低头推着小货车吱吱呀呀地碾过,猛一低头古铜色的脸上一道道被汗水浸染过的沟壑;年轻的孕妇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刚出嫁的媳妇一扭一摆走进巷子,穿红戴绿,顾盼生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三四岁的娃娃把母亲的酱油瓶打碎了蹲在路边大哭;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马扎上抽着旱烟悠然闲适,在烟雾缭绕里沉浸在对往事深切的回忆与怀念中。八岁的我坐在父亲的凤凰牌自行车后座上,在荡漾的晚风里平静地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排低矮的筒子楼,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记得幼时,经常有半夜憋醒又因胆小不敢去厕所而大哭的情景,上完厕所回来的路上,穿过一整个幽深的走廊,头顶上昏黄的路灯在摇晃,脚上的拖鞋哒哒地响着,心也在咚咚作响,冷不防一个人影闪过,吓得浑身一哆嗦,一溜小跑来到家门口,却叩不开房门,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定睛细看,原是老爸打着手电向我走来,“大半夜不睡觉溜达个啥?快回去睡觉!”重新回到家躺在床上,黑暗中张开手心,一手的潮湿。 如果到了做晚饭的时间,筒子楼里就热闹起来了,楼下的公共厨房亮起一片昏暗的灯光,飘动的缕缕香味就弥漫在人头攒动的空气里,这个时候连婴儿的哭声,孩子们的笑声,做饭的妇人们闲话家常的言语声都是甜的,像蜂蜜一样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那个时候的生活琐碎但很美好,艰苦但却温馨,每个人的心都隔得很近。 十几年过去,曾经的筒子楼早已不复存在,曾经的大海阳路也已经褪去当初的青涩模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高科技的新型住宅区也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出,冲撞着人们的视线,吸引着大家的眼球,可人与人之间最亲切的情感几近荡然无存,和睦的邻里关系转变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每个人都戴上厚厚的面具,也习惯了伪装,我们不禁要问,社会在不留情面飞速发展的同时,可否给予一点人文的关怀? 在一个明媚的早晨,依旧走过那条斑驳的胡同,卖油条豆浆的小贩早已支起帐篷,热气腾腾的香味令人驻足。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新鲜蔬果的老农,背着书包三五成群上学的孩子,他们都在阳光下明朗平静的生活,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我又看到了旧时的我,那个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昂首挺胸站在巷子里引吭高歌的假小子,阳光在她身上笼罩出一个光环,而她的身后就是那幢古旧的筒子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