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剑 可怕的是,这么美好的一切,竟然因为飞来横祸而戛然而止。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为何会莫名毁于这个世界?
张为才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死于非命,真乃“天丧”也。 那天是余钦伟发短信告诉我张为才被害的噩耗,闻之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的是,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真相依旧扑朔迷离。 张为才是我们一班的同学,忠厚老实,性情温和,言语不多,内修深沉,是一个典型的谦谦君子。他的个性和为人,非常符合儒家传统和曲师校风,在校四年,不仅未见其有过任何乖张的行为,哪怕是一次高声的喧哗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低调得很,低调得让人难以产生深刻印象。当时在班里,抛头露面的人多是些学生干部,几个班长、副班长,平时倒没有背着手走路,但一招一式还是体现出与众不同的样子,让人肃然起敬。除此之外,喜欢张扬的同学,大概也有我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白日梦者,以为什么都懂,天天高谈阔论,其实志大才疏。由于气场都被这两类人占了,像张为才这样天生的低调者就显得毫不起眼,在班里默默无闻,像个小人物。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我对张为才的才华一直视而不见,或者说,他藏得太深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重新见识了张为才的才情。所谓才情,不仅是指智商高,情商也高,也就是说他既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趣味的人。这个发现是来自于一次古典文论的考试。我这个人总自以为有点理论功底,好卖弄些刚学到的哲学词汇和概念,但在国学上也自感浅陋,对古典文论更是仰之弥高。那次考试就暴露出我的马脚,老师要求写出一篇论文,我原来善于洋洋万言的本事这回可卡住了壳,几天下来居然就想不出一个词来。病急乱投医,到处找人问诊,不知怎么就看到了张为才写的稿子,看了后感觉这才是高手。那稿子写的什么现在想不起来了,但我至今仍然记忆深刻的是,文章平实,从容不迫,语言古雅,有古人风范。从那次考试后,我对张为才开始刮目相看,我是按自己的方式来理解他的才气甚至前途,私下里总是怂恿他在古典文论上寻求更大突破。以当时的标准,自我价值的实现无非就是两条路,当官或做学问,那时经商还不成气候。张为才出身草根,哪有大老李那种厚实的背景,做学问应该是一个符合他个人禀赋和性格的良好选择。张为才在当时看不出有什么功名心,虽有儒学积淀,行为举止却有些老庄的派头,安分守己,与世无争。这可能是刚从农村出来,读了大学把泥腿刚刚洗净,以后再不济也是国家干部,有点不思进取、小富即安的那个劲头。所以,对于我的“劝进”,张为才表现得不以为然,他可能认为,写出那个文章来算什么本事,还不是小菜一碟,还能凭此建功立业?没有大抱负和企图心,尽心做个平常人,其实很好,但我总觉得,张为才如果做学问是可以成为一个大家的,尤其是他后来身遭不测这件事,总是让我心存幻想:他如果在一个大学里教书,还会有此厄运吗? 张为才的厚道和低调不仅仅表现在学业上,他的处世为人也是同样的风格,不主动,不争取,不反抗,逆来顺受,心里即使有委屈,也不写在脸上,一般人很难做到有这样的修养。大学毕业分配那年,是我们当时面临的一个重要人生转折,谁都高度重视。有本事有路子的,早早的就下手准备;没关系没背景的,也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得和赵老师搞好关系。赵老师也有为难处,在他那里有个地区平衡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回原籍,总得有几个同学必须被分到落后地区或那些谁都不愿意去的单位。这个时候,谁做领导都是一个招,柿子捡软的捏吧。张为才老家是青岛莱西,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哪愿意离开?可能就是看着张为才人老实,平时没有犯上的举止,也没有主动投靠的表现,赵老师一狠心,就把张为才发配到德州的一个学校。同样有此待遇的是崔义明同学,他也是来自胶东地区,毕业时被分到泰安肥城,多少年后还一直耿耿于怀,对赵老师有意见。但张为才对于这件事似乎一直淡然处之,宠辱不惊。 20年后同学们在济南聚会时,张为才已经调回莱西老家,在一个乡里任党委书记,看起来顺风顺水的,精神气色很好。他邀请我去莱西看看,后来我还真去了,去了就体会到在乡里任官的好处,虽然这个官不过是八品或九品而已,但毕竟是一把手,管着百十号下属,治理着一方土地。在书记办公室里,我看到了张为才有才的另一面,那时他已经玩起电脑,是莱西有名的“电脑书记”,看似古板的他,远比我新潮。我那时对电脑一窍不通,连电子邮件都不会发,在张为才为我演示电脑的种种好处时,我真是自惭形秽,感觉已被时代抛弃。那次还去了他正在盖的新家,房子由他自己设计,占地很大,后院是一片菜地,种些瓜果蔬菜,有点追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个气息。但房子设计得总觉得有些怪,像个地主老财的家,我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一点,张为才还是以他一贯的风格,一笑了之。 张为才当上莱西教育局长时,给我来电报喜,他倒不是因为脱离乡村来到县城并谋得一个重要职位而不能自禁,他实在是喜欢教育这个工作,他内在的素养和学识也实在是适合这个工作。听到这个消息,我真为他高兴,又专程去看望他一次。在张为才的领导和积极推动下,莱西中小学校开展各种儒学普及工作,比如晨读三字经、编写儒学启蒙读本、召开儒学国际会议,还把“儒学第三期”的重要代表人物杜维明请到莱西讲学,其影响之大,在全国也难有比肩者。个人的理想和兴趣与实际的工作结合得如此之好,相信一定为张为才带来了人生的最大快乐。 然而,可怕的是,这么美好的一切,竟然因为飞来横祸而戛然而止。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为何会莫名毁于这个世界? (本文作者为独立学者,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1978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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