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双春 老文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参加饭局了,一方面是以实际行动响应狠刹吃喝之风的号召,另一方面是“酒精考验”之后已享不了那福——身子已成一部高灵敏度食品传感器。身子对食品敏感,就像自己对别人苛刻,哪容得下一丝一毫的瑕疵?而现代社会,没瑕疵的餐馆食品远比没瑕疵的圣贤完人难找。前不久,突然有失魂落魄感,如有烟瘾者突然戒烟之后的感觉,正在这个点儿上,一哥们儿约老文吃顿饭,老文久旱遇甘霖般赴约了。 饭桌上有一位官员朋友,官职不大不小,介于芝麻和西瓜子之间。官员自觉地逐一关心了每位群众酒友的工作和生活,并作重要指示。他端着酒杯走到老文身边时,听说老文是博导,便先关心老文招了多少女学生,然后语重心长地叮嘱老文对女博士要尤其关心和爱护。老文为了让领导放心,表示一直以来就是按领导的指示做的。官员回到座位后,继续借着博导话题发表指示,又津津乐道了“指导”自己的一个侄儿做研究的宝贵经验。 他说,侄儿本科毕业于一所三本学校,在他的帮助下考上一所985大学读硕士,侄儿读研后,感觉跟不上、很吃力、没信心、很迷茫,想退学找份工作算了。官员开导侄儿,一方面通过读研华丽转身很重要,另一方面做研究也没什么难的嘛!先找一位好导师,平时多向导师请教;再选一个好方向,沿着方向刻苦钻研;特别是,平时要多动脑筋,做研究贵在出思想,出思想就要动脑筋嘛,当你想破了脑袋,学问便到家了。 一桌人都夸官员有水平,做官之余到大学当个博导绰绰有余。老文自然也要拍一下,先承认老文既是这么做研究的,也是这么指导学生的,然后就着博导话题吹捧官员尤其适合到清华、北大当博导。 官员听老文捧他能到清华、北大当博导,爽歪歪的同时,嗔怪老文不把他当自己人:“我到你们学校当博导就不行吗?”他得意地说跟我们学校校长和书记都很熟,言下之意若到我们学校当博导就不劳老文引荐了。反过来,他关切老文,若有需要,他可以召集老文一起跟书记、校长聚一聚。 官员这么一关切,不知咋的,老文不仅没有贴上去,反而阴差阳错想起了湖南作家王跃文的一句话:“我见过一位官员,是袁隆平先生的同事。这位官员喝了点酒,豪气冲天,说他要是不改行,‘杂交水稻之父’的桂冠就不会是袁隆平的。”老文再次确信,在中国,当官是最增强信心的一种方式。人只要当了官,就很难理解中国的科学家拿个诺贝尔奖为什么就那么难。 官员豪气冲天,以为什么都懂、无所不能、做什么都易如反掌,或许这只是官员在老百姓面前的快感之言和占据心理优势之需,对此老文并不关心也不担心,因为至少当官员遇到更大官员时,他的气壮山河便立马成了忍气吞声。老文从官员身上得到的可怕启示是,现实中,用官员这种思维和方式指导研究生的导师(暂且叫“官员博导”)不在少数,而且谁都不认为自己的指导有问题,因为这样的思维和方式的确无比正确,本身就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是老文既关心又担心的最大问题。 以老文的观察,往往越是无比正确的东西越不解决实际问题。当导师有如当医生,做科研就像治怪病。如何治好病?按“官员博导”的逻辑应该是这样的:一要上医院,注意要上大医院哟,小医院庸医多;二要找个好医生,最好是挂个专家号;三要做检查,治病之前把病诊断准确很重要,这是对症下药的前提;四是根据病情决定是吃药还是打针,严重的话可能还要住院动手术。这话不仅无比正确,还无微不至,让人感觉暖暖的,但这是治病吗?能说这种话的人就能当医生吗? 把漫无边际当学识,把海阔天空当水平,把豪气冲天当信心,把放之四海当方法,指导无比正确,学生苦不堪言。话又说回来,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对这样的指导苦不堪言。例如,对于优秀学生来说,指导不指导、谁去指导、如何指导,至少对于顺利毕业这种基本目标来说,都不是决定性因素,因为,好学生都是学出来的,而不是教出来的。 所以,无论是对学生因材施教,还是对导师人尽其才,老文忍痛割爱推荐官员到清华、北大当博导都是合适的。前两天,全国政协委员孟学农针对官员读博现象发表观点:“图虚名,招实祸。真想建议中组部把这些博士招来考一下。好几个贪官都是博士。我抨击不学无术、注水的博士。”在老文看来,官员要读出个非注水博士,比到市场上买到非注水牛肉还难,但到高校特别是到清华、北大这样的“高大上”名校当个货真价实的博导,绝对是轻而易举、绰绰有余的。老文拍一拍官员的马屁,透露一个秘笈:与其读博士当靶子,不如直接当博导有面子。 (本文作者为湖南大学物理与微电子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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