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民
当下家风成为一个热词。说到我家的家风,我便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我的父亲方荣翔。
记得我刚刚懂事时,父亲就教育我要读好书、做好事、做好人。小学一年级时用的课本、作业本均是父亲用旧的牛皮纸包的皮,并工工整整用笔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果父亲有时间的话,还会用京剧脸谱组拼成“好好学习”的字样,画在书皮上。
在生活方面,父亲始终保持着普通一兵和劳动人民的本色。其实,早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父亲的工资就被评定为文艺四级,月收入二百多元。这在当时可说是高薪,但他始终勤俭持家,任劳任怨。与别人来往的信件多是用针挑开信封,然后翻过来再用,掉在桌子上的米粒一定会一粒一粒捡起来吃掉。衣服的领子磨破了,他自己动手缝上又穿上几年。
父亲的恩师裘盛戎先生因受迫害于1971年撒手人间,留下裘夫人和八个尚未成年的子女,生活境况可想而知。自那时开始,父亲戒掉烟酒,从生活中节俭出一些开支,每月按时寄给他的师母一家。据裘家我的姑姑、叔叔们回忆,每当裘师母接到我父亲寄去的费用,总会以泪洗面。如今,父亲和他的裘师母均已作古近三十年,但是,裘方两家的后代还在续延着亲情与友情。我想,这都是两家老人留给后人们的家风、家教所致。
1979年,父亲除了恢复上演裘先生传授的数十处传统剧目外,他还利用业余时间,整理出版了《裘盛戎唱腔选》一书。在编辑此书时,他几乎每天挤公交车去数十里以外的剧团与乐队记谱人员详对书稿,经常啃着馒头喝着白开水,加班加点地工作。当他捧着满带墨香的新书时,书稿的稿费成为父亲心中的又一纠结。父亲找到出版社要求将书稿一分不差地寄给他的裘师母,出版社则提出,按规定版费只能由作者本人领取。为此,父亲去北京出版社签订了稿费转让手续,这笔费用才转寄到裘师母手上。在当时来说,几千元的稿费不算巨款,却表明了父亲对他的恩师和师母的感恩、报恩之情,也给我们后人树立了做人的准则。
1985年,父亲由于常年劳累成疾,心脏病再度发作,于当年4月做了第一次心脏搭桥手术。术后恢复阶段,父亲病房中有个电取暖炉,他每晚都要求我们送到护士值班室给护士们用。这件事,让许多护士感动不已。
这年的年底,济南电视台拟拍摄戏曲电视片《雪花飘》,按理说,术后的第一个冬天需要静养,身体各种机能均在恢复中,可是父亲考虑为电视台节省实景拍摄经费,毅然决定带病开始拍摄《雪花飘》。
拍摄完成后,又一次碰到了稿费的问题,经过深思熟虑,父亲决定将稿费寄给《雪花飘》剧本的原作者汪曾祺先生。汪先生在写给我父亲的信中曾热情洋溢地说:“此剧曾经过你老师裘盛戎先生大改,此次你又加工整理再三,稿酬由你受领当之无愧!两位老艺术家将稿费让来让去,让出了他们身上的高风亮节。”
父亲一生秉承的做人准则,始终让我们后人学之不尽用之不完。如今他已过世数十载,每每追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他时刻在身边教育鞭策着我。在文章的最后,摘录一段父亲遗嘱章节,以作为对他的无尽怀念——
我仅是一个京剧演员,基础有限,水平不高,贡献很少。可是领导、观众给我许多崇高的荣誉,我心中很是有愧。自己想去完成的任务也未如愿,对党、政府、人民、先师们、观众们、亲友们我只有歉意。我是怀着深切的歉意永别的!我诚恳要求,不向遗体告别,不举行追悼会,不留骨灰盒。
我的家属子女们,我希望你们诚意地感谢各级领导、先师们、观众们、亲友们。做遵纪守法之民,勤奋生活,艰苦度日,做善良人,互相帮助,教育好自己的子女,不辜负领导、亲友、观众对你们的期望。
谢谢,再谢谢!愿我们的国家,不久时间富强起来!
——人民的京剧演员方荣翔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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