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烟生
在烟台地儿,过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大门上挂一把艾蒿,用来熏点一年来的艰难岁月和美好祝愿,那一缕缕沁人肺腑的芬芳,如花如诗般滑落我的心田,是我儿时端午最深刻的记忆,因为那时很少吃到粽子,以至于今天我都想不起小时候的粽子是什么滋味,但却牢牢记住艾蒿的味道。岁月悠悠,往事如风,我一直想在童年的记忆里拾掇一串故事,那艾香就成了生命里隽永的一段插曲。 端午节一大早,人们都到田垅坡地采艾蒿。清晨,父亲就叫醒我,领着我到南山开花石一带,采摘艾蒿。艾蒿在田埂地垄都生长,但开花石的艾子长势茂密,茎叶茁壮。登上开花石,眼界豁然开朗。极目远眺,海天一色,远处小岛的轮廓亦梦亦幻;低首细瞧,山下民居青瓦粉墙,恍若世外桃源山风在耳畔缠缠绵绵地低吟,鸟儿树荫里风流的学舌,恰似一帧淡雅的水彩画。而父亲和我也成了画中的风景。 父亲将一束艾蒿连根拔起后,在抬起的右脚上磕打掉根部的泥土传递给我,并提醒我不要抖掉艾叶上的露珠,当我手中的艾蒿成捆时,父亲就右手持艾蒿,小心翼翼地把艾叶上沾得的晶莹的露珠,抖落在他宽大的左手手掌中。然后,他把艾蒿放到地上,用右手食指蘸着露水,给我洗抹眼睛。凉兮兮的露水沁入眼睛,好似身心都进行一次洗礼,如同三伏天吃一支冰棍一样舒坦,父亲说这叫“拉露水”,用艾叶上的露水洗眼能避邪气、除秽气,可终年不患眼疾,又能百事遂心,万事如意。 回到家,父亲用红布条分别把艾蒿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捆扎停当后,父亲拿起一把艾蒿递给我,并扶我登上木凳,让我将这束赋予神圣使命的艾蒿挂在自家的门框上,父亲说“艾”与“哀”同音,挂艾蒿是表达对投汨罗江而亡的爱国诗人屈原的哀悼与崇敬之情。一束艾蒿就像一把绿色的宝剑高悬于门庭,很有些庄严神圣的意味。在我的记忆里,端午节就从这一刻打开了封面,芝罘的大街小巷都飘着艾香,连深深吸一口气,都觉得神清气爽。 艾蒿不仅可入药,还可食用,我最爱喝的是父亲做的艾叶粥。当时,糯米金贵着呢,粽子是奢侈品,每年端午节,父亲买糯米和大米兑在一起,再掐取嫩嫩的艾叶洗净,用剪子剪成细细的瓣一同放进锅里熬粥,雪白雪白的米遇到碧绿碧绿的艾叶,顿时染成一片绿。待把粥熬得黏稠黏稠的,再放进一碗炒熟捣碎的花生仁和一勺砂糖,给我们解馋。那一大锅粥真是看着颜色清新悦目,如丝绸一样顺滑,似美玉一般温润,湖水一样碧绿,喝起来甘甜中略带一丝微苦,别具一番滋味。看见我们兄妹争争抢抢赛着伴喝粥,父亲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呀,光吃甜的不行,得尝尝苦味才能长大!”直到我走上社会,才悟出父亲朴实的语言里蕴含的深奥哲理。 每当我看见这些艾蒿,我就想起父亲,想起烟台的父老乡亲,他们就如同这山野的艾蒿一样,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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