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庆亮
那天中午,女儿递我一个礼品袋说,爸爸,父亲节就要到了,给你买了一身衣服,你试试合适不?许是条件反射,蓦地,我脑袋嗡的一声,父亲就浮现脑海了。鼻子一酸,泪水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其实,这已是第十次泪洒父亲节了。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而父亲节给父亲过节,却没有父亲了,能不特别伤心,更加怀念吗? 父亲壮年时,我们兄弟四个就商量给父亲过节。谁料,父亲笑着摆摆手说,爹又不老不小的,过啥父亲节啊?咱乡下不兴,不兴! 父亲80岁那年,哥说,兄弟们,咱们平时无论多孝顺,今年这个父亲节,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咱一定得给他过。说不好听的,父亲还能再活80岁吗?说着话,母亲进屋了,话虽戛然而止,她还是听到了,并传达给了父亲。父亲就对哥说,我知道你们孝顺,这父亲节不过,我不缺吃不少穿的,比过去的乡干部生活好多了,天天在过节。你们团团结结的,都混得挺好,人人都看得起,我比过节还高兴。 然而,又过了五年,也就是2004年的父亲节,哥给我打电话,说父亲要我回家一趟。我心一惊,就问父亲身体咋样?毕竟85岁的人了嘛!哥听罢就“嘿嘿”笑了,说你想哪去了,父亲是让咱们给他过父亲节呢。我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 回家自然是给父亲带一份礼物,还捎带了好烟好酒。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我就拿出了泸州老窖。可父亲摇摇头说,知道那是好酒,不喝,不喝,你还是尝尝你表哥自酿的小米酒吧,味正,香甜,不上头不伤腿。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还蕴含浓浓乡情亲情。 父亲没文化,但记性好,悟性高。一席话把我们弟兄的酒兴掀得潮滚浪涌。我们分别给父亲敬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父亲只稍稍抿一小口,也不怎么吃菜。 菜过五味,酒至浪尖,父亲说话了。他说,过去我说的不少,我虽年龄大了,但我还得给你们提个醒,你们都得给我长劲。无论做啥事,想想对得起党吧?对得起人民吧?对得起自己良心吧?离开这根绳子坚决别做! 老大你带一帮人搞建筑,人命关天啊,千万马虎不得。还有,跟着你的那帮人,要关怀到位,工资奖金及时发足,坚决别拖欠。不然,人家会戳你脊梁骨! 我排行老二,父亲接着对我说。老二,你是党员,还当了个“小萝卜头”,更要严格要求自己。进了村庄要下车,乡里乡亲的,别大大咧咧看不起人。父亲又说,你在外面结交人多,花钱别大手大脚,作风歪头耷拉脑的。千万要记住,别贪别占,更不能伸手。 离别,父亲将土鸡、新鲜蔬菜装了大包小包,让小弟给我放到车上。 我当时没说啥,但心里还是打鼓:“给您来过节呢,结果挨顿教训。” 谁料,过了几个月,也就是9月24日,父亲突发心脏病,离开了我们。在恸哭呼唤父亲时,我倏然悟道,父亲的父亲节,是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笔珍贵的遗产,看似批评,字字句句里却是对儿子浓浓的情和深深的爱啊! 父亲离开的日子,全村乡亲都为他送行,人群里有位老者含着泪说:这老人头儿,最知感恩,一辈子坚定不移跟党走。 父亲的青春年华献给了最壮丽的解放事业,寸步不离跟党南征北战,英勇杀敌,火线入党。复员回村后,担任过村支书、村长、治保主任等,直到退休。无论任何职,始终尽职尽责,风里雨里,为集体和村民奔忙。当身体受到伤害时,父亲也总以慈善相向,村里有位青年有个小偷小摸的习惯,一次父亲严厉地批评了他,他抡起拳头就打了父亲。后来其母亲带他登门道了歉。我们弟兄几个主张先揍他一顿,然后以偷盗、打人罪状告他。可是父亲说,他已认识到错误了,就放他一马吧。 后来我跟父亲谈起这件事,父亲说他还年轻,应以教育为主,我怎会同他一般见识呢。更重要的是,别那么小肚鸡肠,事要往远里想,路要往宽里走,他把路走窄了,走短了,难道我们也要学他不成? 以后的岁月里,我谨记着父亲的这句话——路要往宽里走。是啊,有了这样豁达宽容的胸襟,视野里,当所有的仇人都成了朋友的时候,余下的人生路该多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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