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香
异乡的清晨,醒来。昨夜,父亲竟入了我异乡的梦,与我相逢在生死之外。睁开眼睛,恍然梦境未去,片刻的恍惚,片刻的迷茫,片刻的惆怅,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侧耳倾听,手机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响动,心,顿时安然而又安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睡觉,不再关机。手机成了替我守夜的卫士,彻夜不眠,静守着夜夜的时光,静候着随时传递消息。耳朵,也替心醒着,侧耳倾听着手机的一举一动。 那一天,那一天黎明时分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的梦,也惊醒了我的人生。 那一天,从黎明到夜晚,那么漫长,那么难熬,那么艰难,那么迟缓,以至于我想起来都忘了很多细节。是的,那一天,很多的时间段,想来,都是空白,怎么想都是茫然一片。我的心,不敢去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与悲伤:不敢去想父亲苦苦挣扎和求生的欲望;不敢去想分秒中一点点流逝的希望;不敢回想母亲颓然坐下后呆滞的神情和绝望的眼光;不敢去看姐姐抓着父亲的手泪如雨下的哀恸和凄凉。我的记忆,不敢去回想他渐渐昏迷的神情;不敢去望他再也睁不开的眼睛;不敢碰触他越来越冰冷的双手。所以,我都忘记了,不记得了很多细枝末节。心,选择了逃避;记忆,选择了遗忘。 只是,那一天黎明的铃声,在我耳边一直回响,盈盈绕耳,绵绵不绝。 从此,不敢看任何关于死亡的文字。不敢,因为,心,依旧在想念;记忆,固执地徘徊。 之前,也曾面对死亡,却从未如此悲伤。自小,鬼怪神奇的故事听得多了,总觉得死亡隔着人世,引不起恐慌。再说,就算肉体消融,还有魂魄相依,总不至于太过孤单和凄凉。 有时,我会想:死亡是什么?一缕呼吸,前尘,旧梦;前世,今生;天人,永隔;竟会让人如此的悲痛和难忘。 父亲去后,母亲如失去依附的菟丝花般几近枯萎,我和姐姐成了她的大树。她不识字,可她如小学生般一笔一划地把我们的电话号码记下来。随时,我们的电话铃声都会响起。没什么事,只为闲话几句家常;只为听到我们的声音;只为知道不在她身边的我们安然无恙。偶尔,接不到电话,她便疯了般全世界打电话,制造一场莫须有的恐慌。直到听到我们的声音,直到我们再三解释,确认无恙,她才会安心地过下面的日子,安心地继续看时光缓缓流淌。偶尔远行,她的电话更是不分昼夜,不分晨昏,不分时辰地步步追随。儿时,我们偶尔顽皮寻不见,她从未如此慌张,因为那时,她有父亲。如今,她只有我们。 从此,不再关机。每天的每时每刻,我都要确定手机是开着的。每晚睡前,我更是小心翼翼地查看手机是否有电,会不会精神不济,会不会不小心睡着……我在等待。等待那个深怕来到,不愿想到,不能提起,最终,却都会响起的电话。 今夜,不关机。只是为了爱,为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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