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老乡“藏二代”
2014年10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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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默
  就在车快要开时,中之和他的妻子一前一后上来了,他坐在我身边的空位,她坐在了他的后面。我一眼断定他俩和我是同族,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经过交谈,我了解到,中之竟然是我的山东老乡,我在鲁南,偏西一些的鲁西南的菏泽,有一个出产石油的县城叫东明,是中之的老家。“80后”的中之今年32岁,生于西藏长于西藏,在西安读的大学,专业与计算机有关,毕业后分配至山南一个偏僻的边境县工作多年,后调到了山南地委办公室。他的父亲自山东农业大学毕业后,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远离家乡和亲人,于1978年来到了西藏,以自己掌握的科技知识支持西藏的建设,直到2005年退休离藏返回东明老家。像中之父亲这样的老人,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西藏,又将自己唯一的孩子留在了西藏。中之是不折不扣的“藏二代”;他的妻子也是“藏二代”,她出生在四川,2004年投奔在藏的父母来山南工作,她的哥哥之前已在山南的一个县里工作。
  说到父亲那一代人,中之说的一句话,我听了感觉很新鲜,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身体是有记忆的。父亲他们长年累月地在高寒缺氧的西藏高原工作,心肺肝脏都承受着巨大的负荷和压力,大多数人身体内不知不觉地已经潜伏下了很多病患。西藏有最灿烂最强烈的阳光,一些病都与阳光有关,最常见的有白内障;有痛风,这么强的阳光,你在它下面东奔西跑,却不会流下一滴汗,出汗少就成了引起痛风的主要原因;与在内地生活的人相比,他们的脾脏和心肺在与高原摩擦和适应中逐渐变大,有时会导致肺无法正常收缩,心脏壁也在加厚,这些都与身体需要供应充足的氧气维持正常生活有关。中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俏皮地说,当然,最可爱的是它——高原红。我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早已腾起了两朵高原红,这是太阳一天天地逡巡和流连烙下的印记,只有长期生活在西藏的人才会有。这是他与西藏的不解之缘,也是足以判断他身份的“标志”。由于海拔的原因,人的身体在低气压的环境里生活久了,再回到高气压的环境里生活就会不适应,尤其是几十年在藏的人。中之小时候曾见过来成都的藏胞因肺气肿无法救治活活地憋死了,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让他明白不止海拔高才有肺气肿。他认识的那些从西藏回到内地的人,身体状况明显不如在西藏好,稍微不注意,就会引起身体不适而激活种种疾病,也有熬不过三年适应期就去世的。要让有记忆的身体适应内地的最好办法就是常回西藏住一段时间,具体时间由退休后的年龄和身体健康状况而决定。像中之父亲就是头三年每年回藏一次,小住个把月,在这种往返奔波中,他那曾记住西藏的身体也慢慢地记住了内地的生活。
  打父母回东明老家定居后,中之夫妻俩几乎每年都要回去探望父母,他们上了火车下火车,转道成都再上火车到郑州,坐上客车回到家中,一连几天都是在漫漫旅途中度过,到家也仅能依偎父母待上二十多天时间,就又要准备启程了。但中之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奔波,两颗心向着故乡的父母,也向着自己所有履历表上那个抽象的故乡。中之开玩笑似的说:“我有时回去也为出出汗,打打羽毛球、踢踢足球,随便地跑跑、蹦蹦,浑身汗就出来了,真舒服。”我却笑不出来,从中咂摸出了一丝黑色的况味。中之这样的“藏二代”,拥有真实的西藏身份证,也有着从小一块玩大的藏族朋友,但仍然无法真正进入藏胞的圈子、完全融入他们的生活,对于藏族人,中之他们永远是外地人,这不仅与民族有关,还与宗教信仰、地理文化、风俗习惯等等密切关联。待回到那个他们在纸上填了千百遍的故乡,他们才发现它对于自己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或延伸扩展成了一串具体而细致的地名,合并起来就是埋有父亲的父亲的祖籍。他们走在街头巷尾,不会说一口地道的故乡话,听不懂故乡人五花八门的调侃。他们像是一株被风雨吹来送去的浮萍,在哪儿都寻不到自己的根,找不到故乡的感觉,只得将父母当成根和故乡,可一旦有一天父母不在了,他们又到哪儿去找根和故乡呢?他们中有的为了让孩子能够享受到更好的生活和学习条件,狠狠心或将孩子交给回到内地的父母抚养教育,或夫妻双方中一方留在内地陪伴孩子,这使得他们一年之中与孩子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回家探亲刚刚与孩子混熟没几天,又要动身回藏……有时望望年迈的父母,再看看年幼的孩子,不能天天守在父母身边尽孝,还要将孩子交给他们抚养教育,内心涌起的是无尽的愧疚,无奈地扳着手指头算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中之夫妻俩还没要孩子。他跟随单位在成都以优惠的价格买了房子,憧憬着有一天能够调到成都去工作。这个梦想很美丽,却很遥远,就像那条从东明到山南的漫漫长路……

  (本文作者为青年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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