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不在,便习惯死亡
2014年11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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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天放(大学教授)
  张贤亮先生驾鹤西去,让我充满了伤感!我是读着他的小说进入成年的。他的《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早已铭刻在心,而他的《习惯死亡》则是我的最爱。张贤亮的好友、作家高建群曾评价:“那一年,高行健先生刚刚获奖,一位美国访问学者请我谈感想。我说,这个瑞典火药商设的奖,也不是那么太神秘,这个奖,如果要颁给中国作家的话,第一个也许就是写《习惯死亡》的张贤亮……”
  我偏爱他的《习惯死亡》,盖因每次读完,就像被折磨后枪毙了无数次一般!那心灵的震颤、无助、惆怅、麻木、恐惧,给人造成的一次次灾难般的经历,也就是他张贤亮能刻画得出来,换成任何人,似乎都不会如此入木三分。这是一部用碎片化语言、结构、情感完成的小说。“文革”中的非人性苦难与性始终是张贤亮小说的主题,死亡的气息异常浓烈。
  张贤亮生动而细腻地描述了一个心灵倍受重创的知识分子孤独、苦闷、绝望的精神世界,强烈地抨击了当时的极左思潮,悲愤地控诉了十年动乱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历史性灾难。那是一个人性被压抑的时代,想超越自我,奢想人性的解放,简直是痴心妄想。反叛和解构,只能带来更残酷的迫害。有人说,《习惯死亡》是一部字里行间充斥着赤裸裸“情欲”的小说,是一部“性放纵史”,真是这样吗?冤假错案、政治迫害,是毁灭他的刑场,而饥饿更成了他活不下去的刽子手。造成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张贤亮的作品中大都有性和政治两根轴线,往往是写性为辅,反映政治为主。那精彩的描写无论是文学价值,还是历史价值,都令人叫绝。
  他写道:“生,对于一些人来说仅仅是一种习惯,一种惰性罢了。如果死亡和散步一样轻而易举,人口过于膨胀的世界至少会自动消失掉三分之二。”他又写道:“现在活着的人没有一个真正懂得贝多芬,因为他们弹奏的是现代技术制造出来的钢琴……卓越和不平凡全是被环境所逼,完全跟盗窃和杀人相同……男人骨子里需要的是一个原始状态的女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政治。两者给男人提供了生活的意义、乐趣、灾难。那个被批斗和游街的主人公,最终懂得了投其所好,因为不会说好话之人都在运动中死了。是的,他的描写是扭曲的,主人公几乎每天都处于一种恐惧和麻木中,只能以原始的释放来掩饰精神的失落。一个靠思想和精神生活为生的人,只有用纵欲才能证明一点生的存在,毫无任何精神可言,而这一切仅是他的错吗?需要清算的不仅是生理的冲动,还有那个疯狂罪恶的年代。
  对一个连“报恩和报仇都没有力气”的人,你还能怨他什么?他都无力去死,你还奢望他什么?生之不在,便习惯死亡。像张先生这样真正历经过苦难的人,才更有资格谈人生、谈性、谈死亡。汪曾祺写家常美味拿手,张贤亮把饥饿当成写作的最好调味品。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为了存活,他受尽屈辱。这个集中国一代知识分子的智慧、屈辱、才华、弱点于一身的人,是让我感到文学之美的第一个中国作家。小说主人公“习惯死亡”。而张贤亮,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大作家和成功商人,伴着他不朽的绿化树、绚丽的马樱花,也“习惯死亡”了,却也一同走入了不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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