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文峰塔
2015年04月2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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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默
  天下叫文峰的塔肯定不止这一座,但我独记住了它。
  我说的是我童年在黔南都匀的文峰塔。
  每年的“六一”,都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这一天是我们自己的节日。我们不用上课了,统一换上白衬衣、蓝裤子,胸系红领巾,跟随着班主任李老师去都匀市区游玩。我第一次看见了文峰塔。它扎根脚下的土地,濒临剑江龙潭,周遭荒草蔓生,瞧上去灰头土脸,塔身裂开了一道道缝隙,仿佛有谁正羞羞答答地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那时我还小,没觉得它有多高,心里认为它是一个驼了背的老人,牙齿也掉光了,说话就漏风,好像风中之烛,稍不小心,就会自己绊倒自己,重归一堆石头。我最好奇的是想知道里头藏着些什么秘密,我想象它应该像那个神奇的宝葫芦,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待我贴近那些冰凉的缝隙朝里张望,就像隔着门缝打量自己的童年,我看见的除了狭长的黑暗还是狭长的黑暗。这时我又渴望着破门进入它的内心,摸摸它的心跳,听听它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在心头喊了一万遍“宝塔开门”,它愣是硬着心肠不开门,我只得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春天来临了,桃花盛开了,细雨押着韵脚降落了;夏天接踵而至,更多雨水从天倾盆泼下,落到龙潭之中,潭水暴涨了。那时龙潭水尚清澈如一面天然镜子,里外透明坦荡,映得出花红草绿,更映得出文峰塔影,只见塔倒映水上,仿佛拓下一般,水迹淋漓,生动逼真。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一个地方,只要埋下了我的胞衣,就是我永远的故乡,是我乡愁的源头。相比之下,纸背上那个遥远而陌生的籍贯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似乎是一缕轻轻的梦。
  埋有我胞衣的都匀正是这样的地方。她默默地看我长至十四岁,目送我转身回到山东,而我已将她包括文峰塔收藏入我的记忆夹中。
  待我重返都匀,是在近三十年后,我已由一个懵懂少年变成沧桑中年人,我是来寻觅我遗失的童年和故乡的。
  历尽劫波的文峰塔依旧矗立,依旧朴素得没有任何装饰,它周圈建起了公园,以它为主题就叫文峰园,成为城市的中心。我缓缓地走近它,以目光抚摩它,渐渐地了解了它的前生和今世。
  文峰塔的前生是文笔塔,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是一座五层木塔。古代中国建塔,其中功能之一便是流转风水,文笔塔恰有此功能。当时都匀东、西、北三面皆有山峰,唯独正南面缺少一峰,造成水口散漫,故在此建塔。文笔塔拔地立起,似一杆如椽巨笔,直指文曲星,寓意文曲星经此下凡。说来也怪,文笔塔落成前都匀无一人考中进士,之后则层出不穷。木塔最终不堪岁月重负倾圮,仅存塔基形影相吊。此后屡议在原址上建塔屡辍,直至1839年才在原塔基上修建石塔,易名为文峰塔。自此,文峰塔崛起于文笔塔母体之上,二塔跨越数百年往事,终于合为一体了。
  文峰塔为七层密檐式六角形石塔,下有正方形青石塔基,依照砖塔的建筑方式逐层构筑,在承重结构上则仿照它的前生——文笔塔。塔顶攒尖收尾,置一铁质塔刹,造型古朴。它符合中国传统古塔的建造规律和审美理想,比如系特征显著的密檐式塔,比如塔的层数为单数,又比如“无塔不刹”,建成后号称“贵州第一塔”。
  了解了文峰塔,我为我儿时的幼稚想法而感到好笑,因为像这种密檐式塔无论是空心抑或实心都不能进入。林语堂如是说中国的宝塔:“它就像一个花瓶,孤零零矗立在那里,完全依赖线条与形态的安排来体现其造型之美。在西方城市中,教堂的尖顶为人们提供了陆上标志;在中国的风景中,宝塔起着与之异曲同工的作用。”塔当然是风景的一部分,它与寺庙亭台楼阁相依相偎,浑然天成为“中国的风景”;它既与自然和谐共存,又是人文历史的浓缩,塔刹的高度就是一个地方文明的高度。人们习惯站在塔底发古思幽,仰望它的身影,倾听它的脉搏;登临塔顶凭栏望远,游目骋怀,自身也成为风景。
  而对我来说,眼前的文峰塔也是乡愁的一部分。我无数次在回忆中重温收留我胞衣的都匀,无数次文峰塔根深蒂固地闪现在我的梦中,当我悄悄地接近它时,它却慢慢地向后退,在四周高楼和霓虹灯的包围之中,它看上去疲惫至极。
  在我的心目中,都匀最高的建筑不是烟囱,也不是摩天大厦,而是文峰塔,隔着千山万水,踮起脚,手搭凉棚,远远地望见它的塔尖,我的乡愁就有了寄托,我的宗教就有了皈依,我的故乡也不再沦陷。
  (本文作者为青年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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