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
2015年04月2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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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佐良
  李白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早就琅琅上口,可蜀道究竟有多难,我并无概念。1994年乘火车去了一次成都,体验了蜀道难的滋味。
  那年春节前夕,单位要我到成都参加考试会议。正值民工返乡高峰,一票难求。我凌晨四点起床,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剪子巷预售点排队,排了几个小时,轮到我的时候,从窗口甩出来一句硬邦邦的话:没了!第二天我起得更早,排了第一,终于买到了去成都的联票,但要在西安中转。
  火车开了一夜,中午到达西安,一下车我狂奔到签票口,那里已是一溜长蛇阵,轮到我的时候被一声尖叫呛了回来——没票!我茫然地在车站徘徊,一个小矮个走过来问,你去哪里?想不想上车?
  我一愣,仔细看不像骗子。去成都。我说。
  我帮你进站,只要五块钱。他说。
  我犹豫了。
  你进不进?他问。
  开往成都的列车就要进站了。他又说,五块钱保证你进站,能不能上车要看你的本事。
  我递给他五块钱,他带我从一扇有人值守的边门进了车站。车来了,我不顾一切地往上挤,后面的人把我推进了一个散发恶臭、连空气都黏糊糊的车厢!这是农民工的“专列”,走道完全被挤死,座位底下都人挨人躺满了,还有数不清的大包袱上歪着、躺着人。我直挺挺地站着,一只脚有一块地方,另一只脚悬着。这是慢车,下午一点半出发,第二天中午到成都,二十多个小时,我要这样站着!火车每停一站,都有人挤上来,把我挤得像一根木桩。旁边几个大包袱压着我的腿,上面横七竖八有几个人在打瞌睡。
  列车哐当哐当慢吞吞地开着,我累得有些支持不住了,终于有个身材瘦小的人对我说,再忍忍,我到广元下车,你可以坐我的座。我一听,有盼头了,那就等吧。
  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一会儿进隧道,一会儿出隧道。我在车厢的摇晃中困得身体光往一边歪,这时候听见尖利的叫骂声,还有小推车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售货员非要从挤得没处插脚的过道上把车推过去!车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把自己吊在行李架上,我身边那几个打瞌睡的人被惊醒了,有个小子站了起来,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刀,修长的刀身闪着暗淡匀致的光泽,锋利无比。我一阵胆寒,它离我太近了!售货员坚持要推过去,他们不让,双方僵持着。
  那个要到广元下车的小个子挤过来解围,他拿过那把刀,握在手上给我看,刀锋、刀尖,仿佛都滴着血……那几个被惊醒的人活跃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能稳住他们。于是我主动跟他们说话,问他们从哪儿来,他们说从安徽来,我说我也在安徽呆过,他们立刻警觉起来,我又问他们要去哪儿。“去哪儿?”他们面面相觑,傻笑着,反倒问我去哪儿,我说去成都,显然成都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我又问他们干什么,他们的回答支吾不清,好像说不干什么。既然不干什么,那我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在这人像货物一样码放的车厢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就看你有没有运气碰上。
  车窗外面慢慢地变得朦胧起来,可以看到途经的小站上穿制服的人在打哈欠,哦,是不是广元快到了?我像别人一样,停车的时候,挤过去从车窗把两角钱和杯子递下去,然后在火车缓缓地开动中拿到我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温的味道,却是维系生命之水。
  广元到了,人们轰隆隆地下车,我抢过去坐在小个子空出来的座位上,那感觉就像上了天。这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腿,硬邦邦的像两根胀开的木头。车过绵阳,阳光照进车厢,空气也清新了,我却为自己的车票犯起愁来,我虽然买了到成都的联票,可没有签票,等于无票乘车,要罚款的。我的对面是一个带婴儿的妇女,我对她说,下车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我帮你拿行李,你放心。她答应了。
  成都到了,人们跳下站台,呼隆隆地从铁轨上涌过去,我转身向地道走,那个妇女紧张地盯着我,我说,过铁轨很危险,你跟我走地道吧。我再三劝说,她抱着孩子跟我下了地道。地道里空荡荡的。到了出站口,我两只手各提着一件行李,检票口的女士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如今,终于开通了济南到成都的高铁,蜀道难,必将成为遥远的记忆。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教授、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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