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走在回家路上的母亲
2015年06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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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先德

  在一个游子的心中,家就是故乡,故乡才是家。母亲70岁时被动进城,屈指算来已有24年的时光。在这24年里,一个不变的主题就是回家。因此,陪母亲回家就是我们这个家庭一年里最奢华又必需的休假。
  然而,三年前,这个休假不得不结束。因为她老人家罹患痴呆,不思进食,不得不植入胃管而维持生命。
  在这样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母亲回家的念头并没有放下。有一天早晨,我提着包准备出门。她拄着拐杖,点着地面,批评我说:“上班上班,什么时候回家?”一句话勾起了我两眼热泪。我只好放下包,背她下楼,用轮椅推她到另一个小区,说,咱要回家啦!看到小区前面的湖水,我告诉母亲,这就是咱老家的大冶水库啊!母亲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非常满足而安详的笑容。有了这次的体验,与母亲关于回家的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有时,我在想,“家”在母亲的脑海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一天,她指着她房间里的衣柜告诉我,这是她出嫁时的陪嫁,闹日本鬼子的时候,把它寄存在这家人家,人家给我们保存得真好。
  有时候,她异常清醒时又是另一种描述。九年前,股骨头骨折的母亲做了一次大手术。从病床上苏醒过来,母亲说,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去看你那个二奶奶。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然后给我讲了一个让人心酸却又让人非常欣慰的故事。在挨饿的年代里,母亲与全家人已经饿了两天。她拿着一个篮子到坡里去找野菜,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因为树皮都被扒光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发现了一棵被扒掉树皮的桑树,树梢上还有几串桑叶。这可难为了她,她的脚太小,根本上不去这棵高大的树。就在这个时候,同村大脚的李姓二奶奶来了。二奶奶爬上树去,把所有的树叶捋了下来。母亲见她那么冒险,就把所有的桑叶放在了二奶奶的篮子里。从树上下来的二奶奶却责怪了母亲,只是取了三分之一的桑叶,把多的一部分让给了母亲。母亲说,如果没有那几十片树叶熬成的纯树叶粥,那天,全家人就要暗宿——不生火不吃饭地悄悄睡下。
  这就是母亲心中的家。被苦难和战争占满了记忆的家,被挚爱与友情充满心房的家。
  去年秋天,在美国阿尔弗雷德大学讲学,有学生问我:“孔子离我们有多远?”我讲了这个故事。我告诉他,孔子就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血液里。
  今年的母亲节,这个特别的日子到来前,我从黑夜里醒来,曾经特别后悔。因为抑郁症,我突然产生过一瞬间解脱自己的念头。当我终于走过黑夜看到母亲那张脸,那张插着鼻饲管却微笑着的脸,我觉得我的念头实在对不住她——我还要和她老人家“回家”,我怎么能够放下她呢?
  母亲不愿意进食任何的汤水食物时,医生无可奈何,最终决定给她植入胃管。当时,她责怪我,不就是一个死吗,你让他们折腾我干什么?我告诉她,你要活着,你要活着才能回家,才能看到你的孙子。听了这句话,她安静了。尽管她的孙子在远离老家上万里的地方。近三年以来,她换过二十几次胃管,她都默默地忍了下来。她完全可以就像高僧大德一样,安详地离开。但她用唯一的清醒坚持下来,就是为了一个回家的念头。
  为了她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去年,以她的名义,我给她设立了一个兰馨孝德基金,以便在过年时为她的同龄人送去一份问候礼。当时,我多么希望她能回到老家,看看那些熟悉的面孔啊!然而不能。
  故乡永远是母亲的梦,是她老人家精神家园的特殊寄托。我的故乡——我和我母亲共同的家园,祝你永远充满着阳光。
  (本文作者为大型动画片《孔子》总导演,《小小鲁班》总编剧,文章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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