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与真容
2015年06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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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
  每次上完课,原本洁净的教室便会狼藉一片,火腿肠衣、塑料袋子、蛋糕碎屑、豆浆吸管、花生外壳,全都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板上或者桌洞里,再或以为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时候它们也会被某一只耐克鞋给踢到走廊上去,与散落在那里的烟灰落魄为伍。那些烟灰,大多是某个明明青涩却要用香烟来假装成熟或者有范儿的男生弹落下去的。我猜想那些垃圾们若是生有眼睛,一定是受了委屈的怨妇样,本应该被规整到大队伍里去,却在这里招人厌恶,若是无意中绊倒了某个漂亮的女生,那简直成了千古罪人,整个大学期间都会成为卧谈会上的笑谈,指不定,还会因为漂亮女生的知名度,而被列为经典,一级一级薪火传递下去。
  有时不着急去坐班车回家,我会善意地提醒他们将自己制造的残留物收进行囊,不要让它们在这里独自哭泣。但有效期也只是那么一次,下次再来,依旧是无人收拾旧山河。踩踏着果皮昂扬而去的学生们,对公共的场地漫不经心,打扮起自己来却极其卖力。但凡迟到的女孩子,并不是起床晚了,恰恰相反,她们很早就会从床上爬起来,而后站在宿舍里唯一的一面镜子前,侍弄自己的一张脸,那股子认真庄重劲儿,让人误以为是去参加一个晚宴或者舞会。我倒是感激她们来上课还能如此精心打扮,总好过邋遢潦草又睡眼惺忪,但在听说她们所居住的宿舍与教室一样在离去后惨不忍睹时,便不知该有怎样的表情。
  学院里美女帅哥最多、声音也最甜美悦耳的专业,大约是播音主持,一个一个拿出来,都是将来在电台、电视台做台柱子的光鲜亮丽的样子。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常常羡慕那股子光芒四射的时尚与高傲,并觉得自己这做老师的都不如他们生得优雅知性。但若扭头看那学院走廊的宣传栏上,每天宿舍卫生评比成绩最差的,也大抵逃不过他们。这样的反差,让我再看他们时,视觉上就有些怪异,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跨越宿舍里那些胡乱摆放的塑料盆子、东一只西一只丢弃的鞋子、还在滴答滴答流水的衣服、发了霉的饭盒、皱成一团的被子或者床单。常常有辅导员去查勤的时候,会被头顶飞下的橘子皮给砸个正着。90后的他们,倒是跟老师毫不客气,吐一下舌头,道一声“对不起”,而后又伸手递过来一个橘子,算是安慰了老师头上的那点疼痛。
  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个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舞蹈专业的女孩,刚刚结束表演,回到宿舍,一边推门,一边将鞋子踢到宿舍里去。那鞋子在地板上哐当一下,发出沉郁有力的响声,犹如她刚刚在台上天鹅般经典的一跳。而及至一个小时后,她跑去见楼下的小男友,则又是一副出水芙蓉般的清纯与妩媚。敞开着的门里,我看到宿舍靠窗的床上,是一场世界大战之后的满地残骸。
  我想起几年前的自己,大约也是这样,有让人嫉妒的青葱容颜,也有让人叹息的懒惰。宿舍和教室的卫生,远没有自己的一张脸更为重要。一个痘痘引发的心理波动,大约可以打翻海上的舟楫,而那个走廊上的薯条废弃袋子,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勤工俭学的学生,每天都要打扫的。
  有一天拦住一个无声无息打扫卫生的乡村来的女孩,问她,看到满地的纸屑与灰尘,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女孩回答我说,当然是那些经不起审视的假面,就像《镜花缘》里的两面人,路人看到的是他们假面上明亮的微笑,我看到的则是他们背后晦暗干枯的真容。他们在公共的走廊上每丢弃一点垃圾,脸上的枯朽就会增加一分,但只有身后捡拾垃圾的我,才能窥到他们一节一节黯淡下去的优雅。
  那些月亮一样被人追捧仰望着的学生们,大约从不会想到,他们随手丢弃的一张纸片或者一块面包,在那人来人往的楼梯上,映出的不是他们人前的满面春风,而是身后一片祛除不掉的阴影。
  这阴影在月亮下躲躲藏藏,终究会在毕业后露出枯寂的真容。
  (本文作者为80后人气作家,电影学博士,现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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