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竹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麦收季节。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香山居士的一篇《观刈麦》道尽了农夫麦收时节的辛酸。自唐朝以来的一千多年中,这麦收的情景都是如此年复一年地延续着(唐朝以前恐怕更是如此),就是新中国成立后,从初期的个体单干到后来的人民公社、生产队也都变化不大。麦收变得轻松、便捷也就是改革开放以后,这近几十年的事。
从前农谚有云:“谷上场,麦入仓,豆子扛在肩膀上。”意思是说:别看辛苦一年,涝也防了,旱也抗了,眼看粮食到嘴边了,可千万别大意,只有做到如上说的了,才算保了险。庄稼里最不保险的是麦子。上了场不保险,扛在肩上也不保险,必须把扛在肩上的麦子“入了仓”,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为什么呢?
“长尾巴秋,短尾巴麦”,说的是秋收拖得时间长,活虽多,但从容;麦收可不一样,非常紧张,进展速度越快越好,从紧张、劳累的角度看,那是“一麦顶三秋”!
过麦,最累、最紧张的活当数割麦子。割麦的前一天晚上,要“磨刀霍霍”,准备下第二天用的多把镰刀,以防磨刀误了“砍柴工”。第二天天不亮就摸黑到了田头,为的是趁凉快,赶进度。割麦子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身高马大的壮汉,不一定是割麦能手。快的割起来;腰一弯,镰刀飞舞,脚步轻盈,就像小跑似的,嗖嗖的;慢的半天割不了一垄。但不管快的慢的割一天下来,都累个浑身瘫软,特别是腰疼,就像要断了似的,身子站都站不直。更要命的是还不能歇一天,喘口气,要连续作战,“与天夺粮”,因为这期间造成“丰产不丰收”的天气因素太多。
首先,“麦熟一晌”。今天到田里看,满眼还是青黄色,再等等吧!等颗粒更饱满些。哪知明天一阵热风吹来,只过了一晌,全“覆陇黄”了,如果不及时割,别说来场狂风暴雨,更别说下场冰雹,就是刮一阵六七级大风,麦粒也会被甩掉很多,造成大减产。
其次,“风雨难料”。收割,上场,梳麦秸,脱麦粒……走完这一道道工序,还有一道最关键的工序——晒麦粒,甚至要晒多次才能入仓。麦子不晒就生害虫,而谷子、豆子就不用。恰恰在这时,大意不得,对头还是风雨。因为过麦正处于雷雨季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场,不遇上冰雹就很幸运了。
听老人们说,早年间就曾发生过这么一场灾难,一天,毒花花的太阳,万里无云,正是晒麦的好天气。哪想到,中午饭后一块黑云悄悄地从西北天边涌上来,等人们发觉了,还没反应过来,噼里啪啦一场暴雨已经倾盆而下,尽管老幼齐上,拼命抢收,哪里还来得及?所以,一到晒麦粒儿的时候,街坊邻居都互相照应着,一看天色不好,彼此招呼,赶紧收场。
还有更想不到的“天灾”。记得小时候,有一年麦子渐渐黄熟,再有十来天就开镰了,就在这时,街上忽然纷纷传说:“北乡里招蚂蚱(蝗虫)了”——就是发生了“蝗灾”。果然,第二天村头就零零星星飞来好多蚂蚱,接着有从北乡里过来的人说:可了不得了!那边蚂蚱飞起来黄呼呼的一片遮住了太阳,大白天的昏天黑地,地上、树上无论庄稼、草木都被蚂蚱啃个精光,这里啃光又飞到那里去啃,很快就飞到咱这里来了……一时人心惶惶。
传言很快得到证实,下午村里要求各家各户制作、准备“蚂蚱拍子”。蚂蚱拍子很简单,就是在木棍的一头钉上一只破鞋底,手握另一头用来拍打蚂蚱。刚吃完晚饭,又传来通知:明天早晨估计北乡里的蚂蚱就飞到咱庄了,庄南庄北有麦子地的人家,今夜赶紧收割;不收割的,明天打起蚂蚱来,可就全打成“麦穰(脱粒后被碾轧碎的秸秆)”了。原来这股过境飞蝗,密度最大的部分大约东西有一里多宽,从北往南推进,正好路过我们村,这可把庄南庄北有麦地的人家急坏了,只好连夜不分青黄,一律收割。
这是一场人蝗抢粮大战。从北乡里被驱赶来的蚂蚱,黑压压铺天盖地来到了庄北头,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人手一拍,在统一指挥下摆成一字长蛇阵,在地面上一边拍打,一边往前挪动,房上树上的先顾不上管它。等赶到村南庄稼地里,早有一帮青壮年挖好了一条东西长的深沟,人们边打边往沟里赶,等沟里的蚂蚱快满了,小伙子们赶紧往沟里填土、压埋。人们越过这一沟,继续蹲下来,边打边赶,不远又是一壕沟……如此打打,赶赶,填填,埋埋,一直打到下一个村里的人来“接棒”,而再一个接棒的村里人一直要打到蚂蚱的密度低得不能为害的程度,这才算完。
农活的劳累、紧张,比起这“天灾”带来的担忧和拼命抗争,简直不在话下了。
“麦入仓”以后,接下来就是“烧麦纸”。这大致到了农历的六月,也就是一年最热的“五黄六月”天。烧麦纸是庆丰收的祭天仪式,这时家家烧香,户户上供,感恩上苍又给下界送来一个大丰年。
故乡一直流传着这样的风俗:烧麦纸的同时要进行请街坊、走亲戚,有的村庄还搭台唱戏。“请街坊”就是宴请街坊邻居在某一天的中午到家里吃一顿“凉面”,这里边的含义是:答谢街坊们在麦收中的帮衬与合作。大多是在太阳最毒、天气最闷热的某几天进行。中午时分,主妇们早早地赶制好了“凉面”,备齐了又酸又辣的各色“浇头”;男主人则上街、入户到处请客人。由于“请街坊”的人家很多,所以满街上你请我,我请你;坚决的拉走了谦和的;本来是请别人的,反而被别人请走了……吵吵嚷嚷,你拉我拽,全村到处弥漫着欢腾的、融融的乡情街谊,这种热闹的场面,往往要持续好多天,这是乡亲们一个紧张、劳累后的盛大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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