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悦浦
清明节前,汉方茶舍主人莫智军和主持人常江邀请相熟的画坛文友张文华、许向群等到翡翠山汉方茶舍,品尝刚上市的明前西湖龙井和狮峰龙井。
我也前去凑趣。
明前龙井,听起来就那么神圣,“茶痴”们不会放过这大好品尝时节。
对于我们很少喝龙井的人来说,能够以龙井名茶为题雅集,是件难得的事情。此前小莫老总已将狮峰龙井送给了画家今荣,我和她冲泡静品,为久违的茶香折服。今天,文友在茶舍讌茗堂品鉴明前新茶,虽大多未在喝茶上用功,到此也就是几杯清饮难说“品味”,但能和茶舍主人们一起尝鲜说茶,进而知茶,都觉得不虚此行了。
文友品茗,意不在茶,重其过程,茶香四溢时,听主人介绍龙井的奇妙和饮茶的奥妙,分享茶舍自创品牌的种类及包装设计,欣赏茶艺师将茶道推到极致的功夫,对室内文化配置品头论足,总之,饮茶愈盛,话题越多,甚至忘情。这个时候,茶是话题的媒介,或为明前龙井之溢出?或为饮茶本属功能?反正此刻茶堂文气涵远,大家在亲和氛围中藉茶山南海北一番,可不,只有茶道才能创造出如此这般的境界啊。
讌茗堂的饮叙,已平铺到文谊界面,情感进一步被龙井之热升腾。
看着这情景,我想起了40年前第一次喝龙井茶的经历。
1979年正值暑热,我被几个科协同事“骗”到了杭州,说是分头办事,谁知他们密谋好了,一到杭州后就去黄山玩耍,让我一个人办事。也罢!我一天把所有的事办完了,余下的时间是等他们下山。难得有这等清闲工夫,买了张杭州地图,开始观览各个景点。
第一个去处,是仰慕已久的龙井村。
清早坐首班公交车到了龙井,村子里外、茶山上下,能转的地方都没放过。看完后有些失望,普通的村落,平常的茶山,不过是村里有制茶人山上有龙井茶树。未见到龙,没看到井,凭啥叫龙井?想找人打探此地故事,碰上一个兜售龙井茶叶的年轻人,看我买不起扭头走了。龙井茶,既没喝过也没见过,龙井村,懵懵懂懂的跟没来一样。
回到杭州城里。
去灵隐寺绕了一圈,大殿雄伟,信众磕头,可我不信佛,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秦桧,就直奔西湖。
西湖之美,倒让我文心荡漾起来,一路无尽地赞叹。
烈日高悬,我这个北方佬就是受不了江南的闷热,加上急着赶景点,汗流浃背,口渴难耐。
到了虎跑泉那里,见有茶馆,立即进去,有位白发“服务员”提着一把大开水壶在应酬茶客,向前打躬道:
“大爷……”
那大爷吼道:“叫同志!”
“噢!同志!我想买杯白开水喝?”
那同志显然觉得我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圣地竟叫起“大爷”来了,不可理喻!瞪着我说:“到了西湖,不喝龙井,你干什么来了?”
“我……想找点水解解渴呀!”
“喝龙井!”老同志命令式地把一个玻璃茶杯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那……”我犹豫着。
“这是什么地方?是虎跑泉!我告诉你,龙井茶用虎跑泉水冲泡,保证你喝了之后一辈子忘不了!”
“有那么神?”我小声嘟囔着坐了下来。
茶馆(说是茶轩更合适)为便于赏景,门面大开,窗大透风,湖面热浪也就一阵阵袭来,热得我更透不过气来。那白发老同志往茶杯里放上一些龙井茶叶,用大壶里热水冲泡后放到我面前,之后去招呼其他顾客了。看着玻璃杯里细扁的黄色小叶片在开水中不断翻滚,渐渐地又往杯底立着下沉,还有股淡淡的香气溢出。我喝惯了凉白开,想等茶水凉了之后喝完走人。发现那白发老同志老远一个劲地指我的杯子,我不明白。他过来又是冲我吼道:“这茶你要趁热喝,才能喝出味道来!”
我心中好笑。这么热的天,浑身冒汗喝热茶?亏他想得出来!喝茶不就是解个渴嘛,啥味道不味道,喝杯水还“一辈子忘不了”,糊弄谁呀!不过,难得老“同志”特地关照,赶紧喝吧!
一喝,茶水进到嘴里,随着有点烫的热劲儿,开始出现苦涩,随后变成一种清润的香味充满口中,那香味不是飘散在空气中的,而是融在嘴里感受出来的。这第一口,让我好生奇怪。
接着又喝了几口,那茶水依然靠着热力在嘴里散发着莫名的香气,热汗也从额头胸前渗出,似乎茶水正在把体中热气往外赶,连着又喝了几口,慢慢适应起来。
那白发老同志过来给我往茶杯里续水,问道:“怎么样?”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指着我说:“一看你就是个不懂茶的人。好好喝!”
第二杯茶喝下去之后,虽然身上继续出汗,可我不觉得像进来时那么难以忍受了。这里的规矩是一杯茶随时续水,直到喝完离开,要换茶得另付费。我在这里坐着,白发老同志不断续水,喝得不急不躁,这当口好像明白一点什么叫“品”茶了。更奇怪的是觉得身上凉爽起来。在这里休息了半个小时,没有了闷热感。
结账时,要三角钱!在坐公交车几分钱的时代,三角钱够我一天的饭钱了!可见这茶馆供应的龙井茶品质不一般。老同志捏着我的三角钱几乎是点我的鼻子说:“三角钱在虎跑泉喝了龙井茶,你将终生难忘!”又来了!
出了茶馆,发现胸背两腋很清爽,更奇异的是满嘴的香味已经渗透进腮帮子久久未散去。唐代诗人卢仝在一首诗中说过喝茶的感受:“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喝不得也,唯觉两掖习习清风生。”我喝了几杯不记得了,本是俗人,肌骨浑浊,不会“通仙灵”的,但“喉吻润”“破孤闷”“唯觉两掖习习清风生”倒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西湖品茶,似乎让我找到了一点茶在精神上的启悟,接受了,才能够去寻觅茶的文化本源。
带着这股子香气,继续游走,去三潭印月体味西湖古韵,跑苏堤遥想杭州历史,到原国立艺专思祭黄宾虹,在望湖楼重温苏东坡,爬上雷峰塔遗址发了一会儿幽思……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与茶交集。四十年过去了,那老同志没说错:“终生难忘”。
今天,讌茗堂中欢情浓烈,颇似虎跑茶馆中本地茶友高谈阔论的情景,只是那时我置身度外,而今天与大家在这里文心相通,是那一杯杯无言而清亮的明前龙井茶把一切融在了一起。
莫忘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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