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萍
想起我妈对我说,不要拔白头发,越拔越多——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用染发剂随时把头顶露出的白发染黑,稍懒一点儿,公司的同事都会大惊小怪地说,快染一下啊,白头发又露出来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一直染,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头发真实的情况,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发现头发已经全白了呢?那时的心情该会多糟糕啊。
我姑姑就是头发全白的。本来她是半白的,一直染,忽然有一天她说不想再染了,于是,很快她就变成全白了。大家看到她都会吓一跳,说还是染染好,毕竟才六十多岁,白色还是太扎眼了。我也和她开玩笑,染染吧,头发这么白,好像是为我们小辈人操心操得多似的,让我们多没面子啊。
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自己老和别人老,反正都不是开心的事。
老同事刘庆去年自己创业,选择做眼科服务。当时我们都说,这个领域似乎有点窄啊,用户获取比较困难。随便在身边的人中统计一下,如果不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的甩手气功疗法来治疗近视眼,几乎没有一个人看过眼科。
话说一年过去了,最近刘庆和大家说,线下眼科诊所开业了,有需要的朋友可预约啊。结果大家纷纷说有需要,有人认为自己是干眼症,有人认为自己是飞蚊症,其他相当多的人说是老花眼,要去重新验光。忽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变成了“用户”。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呢?大家齐刷刷有了这个需要。还是恰好我们这个年龄就是在这个变化的节点上?
眼睛看不清东西,该不会是老花眼吧?早上很早就醒,该不会是年纪大就睡不着了吧?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特别好吃,那就一块坐坐喝喝茶吧……朋友中间忽然都开始说这些话了。衰老像春天的细雨,一点点地,把大家的情绪打湿了。
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挺好的,可以终止无来由的自艾自怜。有几天感觉有点心跳过速,我问我的好朋友、妇科医生丽华,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啊?
如果问别人,免不了就是下面这些答案:“怎么可能啊,你越来越美好不好?”“没错没错,我也更年期啊,昨天耳环丢了,哭了一个晚上。”“你是工作量不饱合吧?我累得心都不跳了好吧?不说了,登机了啊,有空约……”
丽华却说:更年期到了也正常,没到也正常,怀疑更年期到了也是正常的情绪。至于是不是到了,测激素六项就知道了。激素没问题,就测心电图。一次测不出来,可以背一个小盒子,测24小时。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坚定地说,“有问题,都有药。”
没有问题了,心跳过速都被她治愈了。或许我只能说:你好,衰老。
邻居奶奶93岁了。六个儿女分摊费用,请了一个护工照顾她。家里脏得超出想象,奶奶吃饭会搞得乱七八糟,护工不愿意和奶奶一起吃饭,也不太愿意花力气收拾房间。同样的工资,护工更愿意照顾小孩,而不是老人。子女们也不敢对护工的工作要求太高,因为护工不好请,自己又没能力护理,子女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奶奶和几个子女都不愿意麻烦孙子辈,况且也都觉得孙子辈干不了。
生了很多娃,存了很多钱,但老奶奶对晚年生活的准备还是不足啊。衰老不是病,不是挺挺就能过去的。
我们从读书时开始,就一直在为未来做准备。只有在面对衰老的时候,我们一直选择对抗、不服输,结果到最后都还是猝不及防。
既然只能越来越老,就为变老做好准备吧。我想给未来的自己留一封信:有钱可以去养老院；不买年化率超过10%的理财产品；不买便宜货；不指导年轻人的婚姻和子女教育；不吃剩饭剩菜；拥有的东西越少越好；孤独的时候记得自己会画画、会写诗；养花,花开了就开,不开就不开。
我不断想,不断增加信的内容,然后,我想我可以在这封信的最后写上:你好,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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