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我曾经突发奇想,读一读外国人对于月亮的文字。阅读经年发现,除了日本、韩国、朝鲜、马来西亚、越南、印度等亚洲国家对月亮寄予深意,欧洲、美洲国家对月亮都有些“熟视无睹”。在他们眼中月亮就是一个星球,上面有环形山,有广阔无垠的荒地,遍布坑洼,没有足迹,当然也没有故事。在我们的国度里有关月亮的话题比比皆是,神话、诗词、戏剧中的月亮描写引人神往,我们坚信月亮上有月宫、月宫里有嫦娥和玉兔,还有吴刚和桂树,因此秋月充满了桂子的芳香。“浪漫”这个词还没有舶来中国时,汉语里就有了浪漫的情绪,先祖管这种情绪叫“怡情”,或者叫“别寄”。说明前辈文学家不是不知道月亮上的荒芜,而是宁可创造一个广寒的世界来寄托心里的美好。这样,中国人就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人间世界,一个月光里的世界。
我们的月亮情结导致了千古的祭月、拜月、赏月,诗人李白甚至上演捉月,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月亮情结已经融进我们的生活,月亮寄予着人间的圆满,月亮是中国人的诗。
月亮每个农历月的十五都圆,先祖把这一日叫“望”。因圆而望。每个农历月的初一,月亮都迟迟升起,于是叫这日为“朔”。望朔两日是我们与月亮的千年约定。约定就是人情。每当十五望日,月亮初圆时,大江大海便用潮汐迎接它的圆满,我们的心就与月亮呼应起来。在漫长的如约中,我们发现春正月与秋八月的月亮最大最圆,便赋予这两个望日以名称,一个叫元宵节,一个叫中秋节。元宵节的文化属性是闹,人们刚从冬的长夜里走出来,心比时光脚步还迫切地迎接百花盛开,就舞着唱着闹着向月亮索要春天。中秋节的文化属性则是静,这时候,大地上的五谷归仓了,人们的心也归仓了,可以静下来拂去一年的疲劳,便对着月亮许下心愿,人与月进行着心灵的对话。
静的中秋似乎比闹的元宵更深沉。当我们坐下来面对皎洁的月亮,形容她像玉璧、像银盘,似乎它还是去年的那一轮月亮,犹如老朋友离别又相逢,于是曾经的期许涌上心头,过往的岁月历历在目,重复着往年说过的话语,仍然用陈旧的形容词形容今年的新月。对月品月实际是在品自己,年年月相似,年年的自己是不相同的。中秋是人生的一次回首。我们就在回首中顿悟着,品出了月的甜,也品出了月的苦。
月有苦的吗?有的。我有一个邻居,在众兄弟中行三,就叫小三。那时候家里穷,父亲是临时工,母亲是乡下人嫁到城里,也做临时工。临时工区别于正式工,在计划经济时代属于不在编制中的工人,还有一个区别是心理上的矮,心理上的矮导致精神上的矮。那年正是中秋,家家的孩子啃着月饼。小三的哥哥姐姐知道父母的艰难,小三却不,闹着要吃月饼。做母亲的不忍心自己的孩子遭受委屈,把心一横说,要月饼,好,我给你做!那母亲真巧,先找了块木板,刻成带花纹的月饼模子,用地瓜泥做馅,用玉米面掺上少许白面做皮,压成月饼模样放到炉子上烤。一切都做得像模像样,但是她把那几块月饼烤过了头。烤过头的月饼就像石头,小三兴冲冲地咬上去,立刻吐了出来,连同一颗门牙吐到地上。月饼硌掉了他的牙!这段逸事就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料,编成歇后语是:小三啃月饼——硌牙。数十年后小三在一个中秋夜回顾往事,先回顾了母亲的不容易,向逝去的母亲抱歉他当年的不懂事,继而说,那年他正是换牙的年龄,那颗牙早已松动,是月饼硌掉了松动的牙齿,但是母亲的月饼是香甜的!
我宁可相信那个香甜是小三发自内心的香,是对母亲的感恩,是对一段岁月的感慨。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的文化记忆里也没忘记月饼。
中秋节是华夏大地对月亮致敬的仪式。那么国外也有这么圣洁的仪式吗?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之神是塞勒涅,驾驶一辆由两匹神马拉的车在夜空奔驰,由夜及昼。印度的月亮神却是男性,有四只手臂,分别持以权杖、仙露和莲花,剩下一只手时刻处于防御状态。俄罗斯的月神也是男性,是太阳神的丈夫,他们夫妇每次争吵打架都会乌云滚滚,雷霆震怒,大雨倾盆。不同的文化塑造出不同的月亮神话,月亮是属于文化的。不同的文化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月亮是色彩各异的。月亮的色彩就是民族心理的色彩。品月,在与自己心仪的色彩交融中也品读一下异国的色彩,别有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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