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蠹
李子柒火了。这个家在四川绵阳山沟里的小女子让一众男男女女看花了眼:《白发魔女传》中女侠练霓裳式样的面纱,《大鸿米店》中民国式样的作坊,《神雕侠侣》中绝情谷里那样鲜花烂漫的场景,硕果累累、迤逦绵长的瓜果长廊……一切,似乎都那么遥远；一切,似乎都那么亲切。
李子柒用视频征服了亿万粉丝。在油管(YouTube),她有758万粉丝；在B站,她有288万粉丝；在微博,她有2167万粉丝。巨大的人气带来了天量的回报。有人统计说,#李子柒首次公开后院食材#等视频的访问量已经破亿。这种火爆,直让人想起当年韩寒博客的疯狂流量。时隔十年,韩寒后退,李子柒走上前台。韩寒在微博上叫卖观点,李子柒凭借巨大的影响在天猫叫卖辣椒酱、铁观音和剁椒酱——从理想主义到辣椒酱主义,这是一个时代变化的缩影。
唯美、传统、记忆,在我看来,李子柒的所有秘密均在于此。或者说,李子柒的流量与巨额财富均来自于此。
是什么让亿万粉丝为之癫狂?骨子里来讲,似乎还是理想主义。对于少年时代看《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还珠格格》长大的一代人或者几代人而言,李子柒视频中的生活是大众心中的理想状态。“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样的生活,环保、传统、典雅……最主要的一点是:慢。
在《从前慢》中,木心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一把锁就让所有人都“懂了”,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与慢生活和农耕文明一同逝去的,还有传统社会的价值观。
当然,进入我们生活的也绝不仅仅是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更多的是电影《当幸福来敲门》里父子走投无路睡厕所和写字楼里、一天打几百个电话来糊口的无奈与艰辛。在这个衣食富足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一旦踩滑了脚,就“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了。生活,就是这么真实,当然也是如此残酷。
李子柒就是在这个当口杀出来的,或者说,李子柒和她的团队就是这个时候杀出来的。2019年12月14日,李子柒身着古风改良长裙,作为“年度文化传播人物”,登上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度影响力人物榜单。颁奖盛典上,当主持人问及面对外界不同声音有什么看法时,她答道:“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她的回答,赢得很多喝彩与掌声,当然也有很多质疑。
当然,任何巨大的成功背后,总是要伴随着巨大的争议。李子柒或许确实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在赢得巨大影响力这件事上,似乎也绝非“意外的收获”。2019年2月,她上传一条视频,拍摄制作糖葫芦、雪花酥等春节小零食的过程。现实生活里,很少有人会跑去学做糖葫芦,毕竟社会分工不同而糖葫芦价格低廉,随便花几个钱就可以买上几串；也很少有人会自己动手制作腊肉,除了市场上随处可买到之外,有那个闲工夫的人真的不多。但是,这个时候有人出来,以直播的方式完成了很多人的梦想。这个人,就是李子柒。
传统的手艺或者说“中国风”,传达的是一种“慢的生活”理念。这种理念,与现代社会的匆匆忙忙是背道而驰的。所谓慢的生活,归根结底是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你能想象到这样的场景:头戴瓜皮帽的旧时乡绅,酒足饭饱之后手里端着紫砂茶壶,慢条斯理地啜上一口。那是老式乡绅的慢生活,或者说是贵族式的生活。但是今天,绅士早就彻底消失了。我们心目中的绅士印象,当然不再是所谓土豪劣绅,而是一个混沌的慢吞吞的背影。
“一夜之间可以造就一个百万富翁。”“培养一个富翁需要三代人的时间。”前一句,来自网络；后一句,据说是大亨洛克菲勒说的。
那些喜欢穿对襟蓝色碎花上衣、脚上蹬着平绒布鞋的女生,未必就真的那么出世。她们喜欢的,是那种唯美的包含着中国元素的东西,是那种复古风或者小清新,还有那些小小的传统技艺。这是一个时代的潮流。
当一个社会以赛跑的姿势奔向现代化的时候,因为它跑得太快,导致我们的脑袋被脚丫子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这时候我们会说:脚啊,请放慢一些,我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于是,我们开始怀念慢的生活。而怀旧,至此成为一个时代的副主题。于是,李子柒就从她的山沟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了。
当然,你得清楚:李子柒本身是一个文化包装后的产品。关于她的包装文案,背后写满了怀旧和对利益的追求。她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现象。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李子柒的走红,当然也有其巨大的合理性——那些在异乡苦苦打拼的外乡人,打开视频就看到了少年时代的生活场景；那些厌倦了都市生活的白领,在李子柒身上找到了超脱的理由；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暴发户,在李子柒身上发现了清新的味道……现实就是如此光怪陆离,有人大学毕业跑到五台山当尼姑,还有人北大毕业之后跑到山沟里种地。大家寻求的,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在大山里,苦吃够了,汗水流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又重新回归都市的现代生活。有敏锐商业触角的,就去做网红。现实社会里,想到农村去搞一块宅基地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跑到山里去种植大量的生瓜梨枣?你认为李姑娘在过“溪头卧剥莲蓬”的慢生活,其实人家在做商业的主打产品。
现实就是这样一种悖论:越是现实中稀缺的东西,呼声越高。所以,当你在媒体上看到有人大声疾呼“关爱ⅹⅹ”的时候,ⅹⅹ其实正是这个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口号彰显了行动的正义立场,但现实往往一地鸡毛甚至惨不忍睹。就像那些高呼着要像李子柒一样回归田园、回归慢生活的人,当他们回到记忆中的乡村,没准面对的是只有老人孩子留守的破旧村落,以及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的如厕条件。
乡村是一个传说,也是我们的精神纽带。当你真的回去了,会发现原来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城市化进程的铁齿钢牙,已经把童年记忆的血脉掐断了,是李子柒,在帮助我们还原往日的场景。当然,她带领我们做的这个梦,比我们自己的梦想要完美得多。
这个梦,是建立在商业社会基础之上的群情躁动。这个梦,在真正的慢生活时代,也是做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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