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以沙特为首的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欧佩克)与以俄罗斯为代表的10个非欧佩克产油国的减产谈判不欢而散。沙特随后放话,将从4月起大幅增产,并面向主要市场区域打折促销。俄罗斯毫不示弱,跟进增产。
受此影响,本周一美股暴跌,触发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首次熔断,长达11年的牛市濒临终结。一场呼之欲出的石油大战,掀起一场近乎终结历史的金融风暴,源点便是沙特——一个值得重新审视的阿拉伯半岛沙漠王国。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
两次勒紧裤腰带
直到一周前,沙特为首的欧佩克还想减产保价。过去三年来,欧佩克与俄罗斯等10个非欧佩克产油国一直执行的减产计划到今年3月底到期。然而,上周五双方谈崩了,俄罗斯不愿继续减产。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沙特决定下狠手,决定从4月开始将原油日产量从现在的970万桶,增加到超过1000万桶。同时,对销往亚洲、美国和欧洲的原油,每桶售价下调4至8美元不等。
沙特能源部10日再次指示全球最大石油生产商、沙特国有的阿美石油公司,从4月起将原油日产量增至1230万桶,其中1200万桶是最大日产量,另外30万桶从国家能源储备中抽调。第二天,沙特阿美公司接到进一步指示,下月起直接把日最大产能提至1300万桶。
这两天,阿联酋、科威特和伊拉克等国也跟随沙特脚步,要么增产,要么降价促销。俄罗斯也不示弱,宣称短期可日增产20万至30万桶,未来可日增产50万桶,届时俄罗斯的原油日产量将达创纪录的1180万桶。
受此影响,本周以来,美欧油市、股市暴跌,纽约、伦敦两大原油期货价格一度出现1991年海湾战争以来最大跌幅,而美国股市暴跌已经两次触发熔断。这么不计后果地增产,对沙特也是一把双刃剑,扩大市场份额的同时,自己也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据称,沙特已要求政府部门递交将预算削减20%至30%的方案。而且,上周末沙特财政部官员已被要求准备一份预算方案,预算要基于伦敦原油期货价格将跌至每桶12至20美元,以应对低油价带来的财政冲击。而据彭博社报道,沙特2020年财政预算之前是基于伦敦原油期货价格每桶65美元制定的,
这一幕像极了5年前。2014年下半年开始,国际油价出现暴跌。由于全球经济放缓市场需求缩减,而当时沙特等欧佩克成员和非欧佩克产油国为了确保市场份额拒不减产,同时美国的页岩油产能爆发式增长,进一步加大了原油市场供应,导致油价大跌。只是,如今累加了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全球能源需求进一步缩减,以及疫情对全球经济的负面影响这个突发因素。
但相较于这次沙特主动发起石油战,5年前面对油价大跌的沙特显得更被动,2015年全年财政赤字近1000亿美元,以至于不得不从外汇储备中支取880亿美元,2016年的财政赤字规模还曾进一步扩大。而沙特的GDP增速从2015年的4.1%降至2017年的0.1%。
为了克服经济危机,沙特政府2016年4月正式发布“2030愿景”和“国家转型计划”,通过能源战略的调整推动实现经济结构多元化,同时逐步推进社会改革,改善商业和投资环境,拉动内需刺激经济。
两场权力的游戏
主导沙特经济转型和社会改革的,是出生于1985年的王储小萨勒曼。作为当前掌握沙特实权的小萨勒曼,应该是下令沙特大幅增加石油产量的决策者。但上一次油价危机爆发时,小萨勒曼还只是沙特王室数千名王子中的一员,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父亲老萨勒曼是王储。
2015年1月23日,90岁的沙特国王阿卜杜拉去世,做了两年零7个月王储的80岁老萨勒曼即位。同时,他宣布时任副王储、第二副首相穆克林为王储,后者是老萨勒曼同父异母的弟弟。值得注意的是,老萨勒曼还任命侄子纳伊夫为副王储兼第二副首相和内政大臣。沙特开国君主阿卜杜勒-阿齐兹1953年逝世后,历任国王都从他数十个儿子中选出,按照“兄终弟及”的传统延续至今。
由此,纳伊夫成了沙特王室第三代中首个王位继承人,已经显示出老萨勒曼打破王位传承规则的意图。在国王父亲的提拔下,小萨勒曼被任命为国防大臣、王宫办公厅主任、并出任新成立的国家经济和发展委员会主席。
2015年4月底,刚当了三个月王储的穆克林被老萨勒曼免职,改立侄子纳伊夫为王储兼第一副首相,儿子小萨勒曼顺势获任副王储兼第二副首相,继续保留国防大臣、国家经济和发展委员会主席两大要职。
纳伊夫也是一个过渡性角色。2017年6月,老萨勒曼下令废黜王储纳伊夫,任命儿子小萨勒曼为王储。老萨勒曼打破了沙特王位继承传统,必然引发沙特王室和国内保守势力的反对,宣誓效忠的表象背后涌动着抵制的暗流。
2017年11月,老萨勒曼突然下令成立最高反腐委员会,由小萨勒曼担任主席,一场“反腐风暴”席卷沙特王室和高层。短短几天,17位王子、近40位现任或前任大臣以及富商被拘押,包括前国王阿卜杜拉的儿子、国民卫队司令米特阿卜,号称“中东巴菲特”的沙特首富阿勒瓦利德王子,经济和计划大臣阿蒂勒、前利雅得省省长图尔基、前财政大臣阿萨夫,以及前皇家典礼局局长、前沙特航空公司总裁、前投资总署署长等军政商界重量级人物。
调查直到2019年1月底才正式结束,381人被传讯,追回约1070亿美元资产。这场风暴过后,小萨勒曼的权力根基进一步巩固,同时在沙特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为推进经济转型计划筹集到巨额资金支持。
如今,沙特上周末决定“开闸放油”的同时,又被爆出一场大规模“清洗”行动——老萨勒曼的弟弟艾哈迈德亲王和前王储纳伊夫被以“叛国”罪名逮捕,随后名单逐渐拉长,已至少有20位王子被捕。
这次小萨勒曼的目标更精确——效忠委员会,一个决定王位继承的机构。如果国王无法履职,该机构可授权其退位,之后该机构最多掌权一周,就得由王储即位。据称,目前效忠委员会仅剩一名成员。
近期,关于老国王萨勒曼健康状况堪忧的传闻颇多,王储小萨勒曼则被爆计划在父亲健在时登基,而一个大好时机便是今年11月沙特主办G20峰会之前。如果老萨勒曼退位,且即位获得效忠委员会支持,则小萨勒曼将顺利上台,并决定新王储人选。然而,这一切只是猜测。
四面出击的王国
虽然小萨勒曼能否以及何时“转正”尚不得而知,但从提出“2030愿景”推进沙特经济和社会转型,到掀起王室风暴和石油大战,这些硬核操作已经构成过去五年来小萨勒曼强势和大权在握的形象。
老萨勒曼上台之初,小萨勒曼便将国防大臣这个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成为副王储前一个月,沙特便牵头多国组建联军,对也门胡塞武装发起代号“果断风暴”的军事行动。当时,胡塞武装的攻势迫使也门总统哈迪出走沙特避难,小萨勒曼则亲自指挥。
虽然这次动武展现出沙特在阿拉伯世界的号召力以及沙特作为中东地区大国的影响力,但这场旷日持久的军事行动打得虎头蛇尾,非但没削弱也门胡塞武装,沙特本土目标反倒成了对方攻击的对象。2019年9月,沙特最大炼油厂和遭袭,直接导致原油日产量下降一半。
类似虎头蛇尾的操作还发生在卡塔尔。2017年6月,在获得美国点头的情况下,沙特拉上阿联酋、埃及和巴林等国与卡塔尔断交,指认后者与伊朗关系密切、暗中支持穆斯林兄弟会等组织,此事直接导致海合会裂痕加深。
虽然沙特等国对卡塔尔实施经济封锁和外交孤立,但并未对卡塔尔造成实质性打击,反倒进一步将卡塔尔推向伊朗一边,二者关系更加密切。同时,另一中东地区大国土耳其高调支援卡塔尔,也令沙特的算盘落空。
即便是与伊朗这个宿敌的对抗中,沙特也没有占到便宜。也门是这两国间接交锋的一个战场。胡塞武装作为伊朗的代理人,让沙特吃到了苦头。卡塔尔断交危机亦是如此,沙特企图遏制伊朗扩展地区影响力的努力并未达成。
2018年10月,沙特籍记者卡舒吉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遇害案,则极大损害了沙特的国际形象,而小萨勒曼被指是幕后主使。该案引发西方国家批评,美国国会和欧洲国家纷纷叫停对沙特军售,一度令沙特外交处境极为尴尬。
当然,近年来沙特的外交依然可圈可点,尤其是大国关系方面。年过八旬的萨勒曼国王历史性地首次访问俄罗斯,是沙特国王第一次访俄；他也曾成功访问中国。不过,代表沙特在国际舞台抛头露面的还是小萨勒曼,他多次访问中美俄等国,并出席G20等重要国际多边会议。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打破惯例首次出访第一站去了沙特,沙美同盟关系进一步加强。同时,沙特与俄罗斯的关系也大幅提升,小萨勒曼同时成了特朗普和普京的座上宾。此外,2019年2月巴基斯坦出现财政危机时,小萨勒曼带去200亿美元投资计划,还成为首个参与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第三方国家。
现在沙特又到了关键时刻。阿联酋阿布扎比商业银行分析认为,若伦敦原油期货价格保持在每桶35美元水平,沙特今年将出现GDP占比近15%的财政赤字——2015年曾达到这个水平,其净外汇储备将在5年内耗光,沙特央行的净外汇资产也将较2014年巅峰时期缩水三分之一。倘若如此或更糟,势必会影响扑朔迷离的小萨勒曼上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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