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君伟
(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小村里。
其实,我原本的措辞是小山村,但我村情况比较特殊——说是山村吧,它也挨着海；要说是渔村吧,我村大部分人不靠海生活。即便靠海吃饭的村民,也不是你们印象中那种——我晓得有些人一提起打渔,脑海中浮现的猎物若不是鲸鱼级别,便羞于启齿。
我村渔民所养,莫说鲸鱼,便是体型超过半米的,亦属罕见。相反,半分米倒是常见。
(二)
说到出生,历史有话要说。
大凡比较厉害的人物,出生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异象。总结一下,大概就有“强光萦绕”“异香扑鼻”或者“甘霖遍地”等,一言以蔽之,便是“色香味俱全”。
最令人费解的当然是屈原所说的“伯禹腹鲧”,当然由于荒诞不经外加少儿不宜,不做解释。
说到不那么玄乎的玄乎事,最著名的莫过于有龙出现,例子是刘邦和李世民。但这些估计是史书的美化——刘邦他爸看见他妈在野外时跟一条蛟龙做不可描述之事,然后便有孕在身。实情若此,刘太公为蛇所绿,居然不以为耻反而到处去炫耀?李世民出生时,据说有两条龙在门口打了三天架。如今想来,或许就是两条大蛇在门口闲逛了一下而已吧。
其实蛇天天在那里踯躅,恰逢唐太宗诞生,于是“金蛇岂是溜达物,一逢帝诞便化龙。”
(三)
参照上面标准,本人出世便没有什么异相:天上没有红云,地上没有异香,那时候蛇都去冬眠,遑论蛟龙；凤凰也是不见,麻雀倒有两三只。
横向比较,与我同日生人,鲜有成才者。后来调查了一下,同日出生的,一位是美国女星,成就未知,反正博览群片的我从未看过她的作品；还有一位阿根廷球星,曾短暂接近过梅西的高度,后来却急速下滑,如今泯然众人,眼下这年龄还未被中超收至麾下,定非顶级巨星。
如果硬要说我出生那天的异象,便是那天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平凡的一天。
(四)
问遍知晓我出世情形的人们,都说那天毫无特别之处。不过据母亲说,我属于生不逢时的典型。许多年来我听到她对我出生发表的唯一说辞,便是表达不满——伊说我出生的时候,生产队刚刚分完粮食,倘若早几日问世,便可以分到一人份口粮。我也算是命运多舛的集大成者了。
知情人透露,我小时候常被伊拎棍子满村追打,回想起来一直疑心,因出生太晚未领到口粮而怀恨在心,是伊小时候经常打我的根源。
(五)
出生的日期不对,这不算大问题。大多数人出生时都没有风雷雨电,龙虎凤蛇之类的描述,或者说大家都不关心地面上有没有蛇、猫、鸡在溜达。倘若相貌异常,还是可以出息的。
譬如说尧的眉毛有八种色彩,舜的眼睛有双瞳,大禹的耳朵有三个耳孔。我暗自庆幸史前三圣没有到高村一中读过书,一个染眉毛,一个戴美瞳,另一个打耳洞,一中训导主任不知焦头烂额到何种程度。
好吧,这些都是上古洪荒时代的传言,这类相貌,在神怪辈出的《封神演义》里,也只能算是打酱油。
(六)
就说蜀汉先主刘备,史书上说他“垂手过膝,目自顾其耳”——说白了就是两手垂下来过了膝盖,两眼能看到自己的耳朵。这描写其实挺有意思,仔细分析,里面的潜台词是,刘备长得就像一只有着招风耳的猩猩,只是这猩猩没有胡子和尾巴而已。
那时候跟现在审美观点不一样,史载先主刘备因没胡子被张裕笑话。万恶的封建社会,男人留胡子才是正统,关羽长着大胡子,曹操一见惊若天人,天天给美髯公送钱送女人。
所谓的仪表非俗,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大胡子。两人一见面比男人的尺寸,都取尺子互量长度,而没胡子的,不是小孩就是太监。尽管骂声不绝于耳,小鲜肉们应当庆幸,在三国时代会被黑的更惨。
(七)
综上,刘备实则是个小白脸猩猩。
脑补一下三顾茅庐的情景。
听到敲门声,孔明开草庐一看,刘备站在门前拱手。
孔明心说,逢此乱世,懂礼仪的人都不多,这位无须猩猩却如此擅礼数,会办事,十分难得。我诸葛孔明雄才伟略,辅佐人类成就帝业难度太低,若是将天下授之以猩猩,方显英雄本色。于是就勉为其难的出山。
后来刘备白帝城托孤拉着诸葛亮的手说“可辅则辅,不可辅君自取之”的时候,诸葛亮一琢磨,抢一个猩猩的江山,自己还真下去手,刘禅于是无事。
(八)
出生时无异象已然悲催,后天无异相更是心灰,如想出头,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据说刘备出身虽一般,小时靠倒腾阿迪耐克赚钱,但他家门口东南角篱笆有棵桑树,高五丈余,就像华盖伞一样。大家都说此家合出贵人,然后就真出了贵人。
我家小时候门口有棵榆树,长势也很喜人,我学先主遥指此树说,必当乘此羽葆盖车。或许是家人怕这话惊动大队县委公安局,说我封建迷信。于是全民为亚运贡献力量、小学领了进贡七七毛的任务那一年,那榆树被砍。
华盖没了,我这贵人是当不成了,贱人怕是有份。
(九)
过了许多生日,依然碌碌无为。也难怪,生时异象、异香、异相均无,困顿一事,亦不觉难受。
青年时代因为华盖被砍,做不成先主,唯有降格做诸葛亮,曾有“何日先主至,立业鬼神惊”的诗句。到最后惊觉,刘大耳已经去世快一千八百年,于是,诸葛亮也没得做了。
(十)
行文至此,有点踌躇,自书架上摸出一本《论语》,随手一翻,就看到那行文字:
君子固穷
这样难怪,名字中嵌着“君”字,一生谨记着儒家“中庸”的君子之道。固穷,可算是极贴切的判词了。
曲君伟,山东文登人。主要作品有《玛雅之谜》、《大格局》等,译作《怪谈》、《雨月物语》、《东周列国志白话文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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