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叶脉
2020年09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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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晓
  我对贾樟柯的电影很是着迷。贾樟柯的电影很多是以上世纪80年代的山西汾阳老城为背景,在那里演绎着人生悲欢离合的命运故事。在他的电影里,电线杆上停落着叽喳张望的鸟雀,灰尘扑满的马路上游荡着青春期里迷茫动荡的少年。这样的情景,让我一次次梦回当年的老县城。
  但当年那些老县城的影子,已经浮现在记忆的天幕上,成为怀旧的一部分。我一次一次穿过光阴的深水,去探望那些人口不到10万的县城。我是去探亲的,在那些县城里,有我血脉相亲的人,也有我初心萌动的过往。
  我对县城的怀念,其实是对小城市生活的眷念。而今,那样精致的小城,依然是我精神的栖息地。
  我现在生活的城市,已达百万人口,但我居住的这个地域,恰好相当于一个10万人口的小城,它与一条大江相隔,江水隔绝了喧嚣市声,屏蔽着一些诱惑的浮云。在小城里,一出门,就会遇到一些熟人。我在街头闲逛不到半小时,先后便有几个人同我寒暄,拉我去吃饭喝茶。在这个小城里,我的要求不高,除了亲人,身边有五六个老朋友就足够了。
  一个城市里的数百万人口,99%以上是和你没有交集的。当然也有人说,你和身边6个人的牵扯相连,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彼此都是有关系的。这个我相信。我8年前结识的煤炭老板王胖子,起初我们结交时相互提防,他睥睨着我,以为我尽盯着他的钱袋;我偷窥着他,以为他不过就是想让我把他的家谱写好点儿,让他成为一个光宗耀祖的人。后来有次喝酒,我俩聊着聊着发现,原来他表姨的姑父的侄儿,是我堂弟老丈人的姐夫的外孙。我们的关系,很快变得亲密起来。
  《清明上河图》里的宋代都城开封,是我喜欢的一座古城。那时马路上没有车轮滚滚,街上柳树成荫,城内人欢驴叫,酒楼里吟诗唱和,河边薄雾袅绕,桨声灯影。我常常梦回千年,一脚就踏入了开封城。但我觉得开封城还是大了一些,据考证已达百万人口。纵横五六条大街,绿树葱茏,有熟悉的气味缭绕,安卧我心里的,还是家乡的小城。
  在小城的草丛里,我看见昆虫蹦跶扑腾。从草尖到草尖,昆虫的脚步细致而优雅,有时也像跳芭蕾。我的一些文字,就是在虫鸣声里浮现而来。在小城的树叶上,还看得见晨曦的露水,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跳起来,想伸出舌头,在叶子上舔一口。在小城老房的房檐上,薄薄的一层青苔,护佑着这些年浅浅的忧伤心事。
  小城里的人,望人的眼神也要清澈许多。在小城,从城东走到城西,天空中那团白云还在你头顶,就像家里那床暖暖的棉被。小城里的人,我常看见他们在打哈欠,蜷缩在树下睡觉,或者,坐在街边同街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在小城生活多年,有时在小城最高的楼顶望一眼小城,就像一张活地图被风哗啦啦打开,突然看见,小城那么多清晰的茎脉,摊开在一片绿叶上,我可以变成一只毛毛虫,沿着它的脉络,悠悠缓缓地爬上一圈。
  在小城,朋友朱先生邀约我说,来嘛,莫客气,猪蹄子刚下锅。我不慌不忙步行而去,推开他家半掩的门,锅里飘散出来猪蹄的香味,让我喉结滚动。我就和一直声称要减肥的付先生,在阳台上把一只猪蹄子一分为二下了肚。再慢悠悠地走回家去。而在大城市,有一次老姚从外地带回来好吃的食物,约老刘去品尝,结果路上遇上塞车,竟花费了老刘4个小时。要是从我的小城出发,4小时的车程,早出省了。
  在大城市,一个人像一个不自信的标点符号,感觉自己特渺小。有一次我乘电梯抵达300多米高的电视塔顶端,在旋转的房间里,看见都市里满城灯火,璀璨而迷离,我竟呆若木鸡。等我下了楼,迅速抱住一棵树,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
  我在大城市里睡觉,总睡不踏实。我担心,那么多的人在夜间群体呼吸着,是不是会有些缺氧啊?而在小城,我放心睡去,小城后山上,那些蓬勃大树正源源不断送来清新的空气。寂静之夜,每个人都像婴儿一般睡去。
  树影婆娑中的小城,让我有时感觉自己是一只甲壳虫,缓缓穿行在它的绿荫里,蠕动在它的叶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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