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元
暖暖的黄昏晕染了一大片的蓝天,几束余晖斜洒在学院大门卡其色的墙壁上,远处的霓虹灯在还没完全暗下去的天空里若隐若现。这座城市里所有斑斓的色彩一一映射在母亲的泪珠里。
要不是我,这座城市怕是永远不会与母亲有什么交集；那些斑斓的灯光又哪里有机会惹出母亲的泪水?可如今,这儿成了母亲心心念念的地方。她总是滔滔不绝地跟我讲合肥有什么好吃的,好看的,让我赶快去吃、去看；她的手机里只关注了两个地方的天气——我的家乡和合肥；甚至新闻联播里一旦出现合肥,她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我合肥又出了什么新闻……而今,她终于来到了她念念不忘的城市,吃过每次聊天都要向我推荐的美食,看过每次通话都要带我参观的景点,却终于在学院的门口哭得一塌糊涂。
“就送到这里吧”,我指了指学院肃穆的大门,“亲属不能随便进的。”
母亲好像是没听见,固执地跟着我,一步也不肯落下。亦步亦趋地走到岗亭旁,她不得不停下,强忍着悲伤,抬起头,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脸:“去吧,注意安全。”说话的语调,一如小时候每次送我去上学时那样。
我不禁苦笑,想说:果然在母亲眼里我们永远都长不大啊,明明只有几步路就到宿舍了,她还要提醒我注意安全。可是,我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沁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荧荧珠光,就像是一颗坠落的星辰,慢慢消失在天际。
看着这溢出的一粒泪珠,刹那间,那些我已经离家两年了,长大了,也坚强了的谎言骤然破碎。我不想让母亲再伤心,猛地转过头去,强忍泪水,径直走向宿舍。甚至张不开口来跟母亲说一句告别。原来说声再见,竟要这么坚强。
没走两步,身后猛地传来的一声短促的啜泣,母亲压抑许久的悲伤对着我的背影轰然决堤。一回头,母亲略显苍老的脸上已是涕泗横流。我回身,一把抱住母亲。巨大的倒映着余晖的校门下,一个拥抱显得如此渺小。
母亲的头发洒落在我的胸口,离家两年了,她的头发白了不少,也稀疏了不少。记得高中毕业时,我经常帮她拔去白了的头发,那时稚气的我还总是恶作剧般地故意错拔几根黑发,而今数不清的银丝却是不用拔了。时间像一场无法抵御的大雪,只下在母亲头上。
两年了,仿佛近在眼前。时间带着鲜明的恶意从我身上慢慢流走,我深知以后的将来我们不可能再一起走过。我们无可奈何,必须承认生命中大部分成长是属于孤独的。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留恋地抚摸着地平线。母亲还在流着泪,可嘴角却一直刻意地向上,哭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脸。她脸上一直不忘记努力微笑,可心里却哭得歇斯底里。
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再到考试中取得的一点点进步,生活中取得的一点点成绩,每一个时刻都镌刻着母亲美好的笑脸。那时我从不曾想过付出的努力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只知道学得多一点、考得好一点,家人就会开心一点。而今,所有努力换来的却是别离,是母亲的难过。生平第一次,我像是突然丢失了方向感,不知所措。心里明明空落落的,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虽然生命中大部分成长是属于孤独的,但努力成长是在孤独里可以进行的最好的游戏。
所有的长大,都从失去开始。那时那地,我明白了成长意味着你不再是为了父母满意而去做一些事了,你做这些事是因为你要对自己负责。你终于走出父母为你创造的一方世界,开始独自面对这个茫茫世界。
“蓬”是一种很小很轻的草,一时风起,四处飘转,一去难回。对于我们,高考就是那阵风,从此“蓬草”离根,随风飘摇,再无回头。春晖寸草,兀自想想,孤蓬万里又有何妨。只是一颗寸草丹心,又如何回报母亲大半辈子的碎碎念念呢。
回到队里,路过俱乐部,正好听见朴树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遍零落,
别君去兮何时还,来时莫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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