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凡
在山东淄博博山的土话中,有一句不太体面的表达愤怒的话,叫“闭上你那卡坛(音)”,意思就是“闭嘴”。很多人一直以为“卡坛”就是指嘴巴,其实不然。据老一辈博山人讲,“卡坛”其实是以前人们在墙上开的用来放东西的洞。后来用来称别人的嘴巴,应当是为了羞辱被骂的人。至于为什么读作“卡坛”,很少有人追根究底,毕竟许多地方的方言里面都有一些词是不知道怎么写,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念的。
后来,我修读了汉语语言学的相关课程,知道了汉语中有“急读”和“缓读”的现象。一些词有急读和缓读两种形式,如“窟窿ku long”就是缓读,而上字“窟”取声母,下字“窿”取韵母,拼在一起就是“孔”,“孔”是急读。在漫长的语言演变中,有的词汇,如“孔”,两种读音形式都保留下来,有的词汇则可能在普通话中保留一个读法。我猜测,博山话的“卡坛”可能还有一个急读形式,如果没有受到汉语语音演变的影响,它大约会读作kan,而这个急读形式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为什么“墙上的洞”叫“卡坛”。搜索资料后,我认为它其实是“龛”字。“卡坛”的上字声母与下字韵母相拼,正好可以拼出“龛”。
“龛”这个字,我们今天一般理解的就是“佛龛”,是用来供奉佛像、神位等的小阁子。但是现在也有“壁龛”一词,便不一定与宗教有关了,就是开在墙上用来贮藏物品的空间,这与博山话里的“卡坛”的含义已经非常接近。然而,目前我所查阅的文献中,并没有关于博山话“卡坛”和“龛”关系的论证。只是知道读音相似、意义相似,或许还不能认定“卡坛”就是“龛”,所以我想到从其他方言中寻找佐证。
果然,据商务印书馆的《河北方言词汇编》,河北石家庄束鹿话中直接将壁龛称为“可台儿”,由于儿化,下字是“台儿”,韵母与“龛”有异,但是可以看出是与“卡坛”同样的现象,也是“龛”的缓读。重要的是,和“卡坛”发音几乎一致的“可台儿”直接就是“壁龛”的意思,遂将“卡坛”与“龛”在词义上又拉近一大步。
再如潮汕方言中的“卡贪”一词,与“卡坛”声韵一样,意思却为“大盆子”,看似与“龛”不搭边。事实上,“龛”有“容纳”的意思,西汉扬雄《方言》中有记:“龕,受也。齊楚曰鋡,揚越曰龕。受盛也,猶秦晉言容盛也。”佛龛、壁龛也好,大盆子也罢,都是容器,所以,“卡坛”“可台儿”“卡贪”一词虽然许多地方都有,实则同根而生。在多种方言中,都找到了与“龛”和“卡坛”读音相似、意义也相近的词汇,至此我便认定了,“卡坛”就是“龛”。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迫于专业选修课课程论文难产的压力,我也想不到会主动去解开这个家乡话中的谜团。去年的期末,我连改了几个论文方向都不得不收手,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想起了从小萦绕在心头的对“卡坛”的疑惑,便试着借助自己少得可怜的专业知识去解释,没想到打开一条新思路。最终,我将“龛”这个字从古至今所有的词义和使用情况做了整理和讨论,算是避免了课程论文交不上的悲剧。
在写论文时,我也不断发现新的问题:“龛”和“卡坛”谁先出现?“龛”做“佛龛”是音译词还是意译词?“龛”开始有“受盛”的记载是在西汉扬雄的时代,那么到底是佛教的龛被翻译为“龛”,然后影响了“龛”字的含义,还是“龛”本来就有“容纳”的意思,进而被用作佛龛这一外来物的专有翻译呢……问题只会更多,我所知的资料却是有限的,剩下的问题,恐怕还需要我再多看很多书才敢去解释了。
不过说来也很是神奇,从小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实际上还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甚至藏着千年未解的秘密。此际,我看到了这个秘密的冰山一角,那么这整座冰山,最后会不会完整地呈现在世人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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