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华的车上贴满了寻人启事。 受访者供图
杜小华将李芳、张洋洋母子送回河南老家,离开前三人拥抱告别。 受访者供图
2011年3月6日,杜小华六岁的儿子小米奇(杜后琪)失踪。2014年,电影《亲爱的》上映,杜小华的寻亲故事成为四个原型之一。寻子11年,杜小华经历过无数分离、孤独、痛苦、受骗、危险,他张贴寻人启事,奔波全国各地,尝试进入镜头,从寻找自己的孩子到帮助“难友”寻找孩子,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家庭在漫长等待后的团圆。而电影《亲爱的》原型中,杜小华是唯一还没有找到孩子的家长。
2022年,过完春节,杜小华继续踏上寻找孩子的路程……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李静 荆新年
过年时多放的一副碗筷
2022年除夕夜,杜小华仍然在餐桌上多放了一副碗筷,这不知不觉成了令他心痛的“习惯”。“孩子丢失后,我们最怕逢年过节,总是感觉那个位置少了一个人,明明碗筷摆在那里,小米奇却不在身边。”杜小华多么期盼,过年的时候,米奇也吵着他买鞭炮,放烟花,吃团圆饭。他写下心愿:“祈愿2022天下无拐,万家团圆!”
2月3日,杜小华在社交平台发文:“米奇,爸爸不敢回头看走过的路,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只想照顾好家,接你回来。”
“熬日子”,要从11年前说起。2011年3月6日,杜小华6岁的儿子米奇失踪。
杜小华是江西上饶玉山县怀玉乡(原童访乡)白泥汤村人,在外打工时与妻子认识。2005年,他们的儿子在江西老家出生。杜小华给儿子取名“米奇”,希望他像童话里的米老鼠一样,蹦蹦跳跳,快快乐乐。2008年,杜小华夫妇带着孩子到内蒙古包头青山区兴盛镇顶独龙贵村南村的一家木器橱柜厂打工。
2011年3月6日,农历“龙抬头”。原本,杜小华与米奇约好晚上一起去洗澡。吃过晚饭,杜小华先从东厂到西厂找工友。19时20分,米奇跑到西厂找杜小华,问他还要不要去街上的澡堂洗澡。“天气冷,风这么大,爸爸下次带你去。”杜小华也没想到,这竟成了他和儿子米奇最后的对话。当时,米奇转身回家,杜小华正接电话。
19时40分,妻子来找孩子。杜小华说:“孩子不是回去了吗?”他慌了。于是,夫妻俩开始找孩子。随后,工友们一同帮忙找孩子。厂里厂外、老师同学、警方、火车站、汽车站、有坑有沟的地方,能找的地方,能问的人,他都找过问过,翻了角角落落却没有把孩子“翻出来”。杜小华一直找到天亮,“孩子就这么突然人间蒸发”。
孩子丢了十几天,妻子一直处于崩溃状态,便被娘家人接回山东老家。一路上,妻子一边沿路贴寻人启事,一边发彩信给杜小华。
“为什么当初约定去澡堂洗澡?”“儿子离开我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没有送孩子回去。”“为什么当初要带他来这里?”“作为一个男人,我没有保护好妻子孩子。”这些,杜小华嚼碎了却咽不下。
寻子路上的“难友”
2012年,为了生活,杜小华从内蒙古包头回到了江西上饶老家。同年3月,二儿子出生。杜小华给二儿子取名时特意不用“厚”字,那是米奇(杜后琪)的字辈谐音,他害怕想起米奇。2015年,小女儿出生。忘不掉米奇,他干脆给小女儿取名“梦琪”。一家人租住在村中的手机店铺里,生意在一楼,生活在二楼。
家里人想用这种方式将杜小华“困”在家中,让他可以重建生活。但是,杜小华无法放下米奇,还是跑出去找孩子。妻子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年过八旬的婆婆,还要忙着店铺的生意。诈骗、危险、分离、风餐露宿、希望变失望,也成为杜小华生活的一部分。
米奇刚丢失的第三天,杜小华就收到短信。“短信里说,孩子在他手上,不图人命,只图财,让我不要报警,给他转账。”杜小华还是选择了报警。在警方甄别下,对方果然是诈骗。即便如此,杜小华仍然一条线索都不舍得放弃。
米奇丢失三四个月后,杜小华在电视上看到参加寻亲节目的孙海洋。他拨通孙海洋公开的电话,两人互相交流了信息,也就是孩子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怎么丢失的。他们感同身受,互相安慰,“一定能找到孩子”。
在得到线索寻亲时,他们在河北、江苏等地多次偶遇。后来,两人就成了寻亲过程中的搭档,也发现了更多有着相似经历的寻亲家长。
2014年,电影《亲爱的》上映,杜小华也是原型之一。影片中有个情节,田文军(黄渤饰)抱着孩子在前面跑,村民在后面追着打,韩德忠(张译饰)挡在中间。而现实中,一对“难友”夫妻找到孩子,杜小华和孙海洋在后边挡着追赶的村民,农具砸在了杜小华身上。“这个伤口到了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但是我当时顾不上,好不容易他们找到自己的孩子,要是被抢回去,孩子这辈子就会跟他的亲生父母失之交臂。”杜小华说。
在寻找孩子最初的三年中,杜小华自己的孩子没找到,却参与志愿打拐,帮助别人找到20多个孩子。
最特殊的“旁观者”
2021年1月23日,武汉天河机场,河南漯河的李芳与被拐24年的儿子张洋洋认亲,这一消息备受社会关注。1月22日,杜小华开车从江西前往武汉,“希望一切顺利进行”。
“李芳还没有见到洋洋之前,浑身就在颤抖,我一直扶着她。”杜小华与李芳相识十年有余,他见证了这个单身妈妈一路上的不容易,所以他也要见证来之不易的团圆。
当张洋洋与李芳拥抱在一起时,杜小华张开双臂用身体将这对母子与人群隔开,维持着秩序。他努力克制眼泪的表情,令人心酸和动容。“洋洋对着他妈妈额头亲了一口,叫妈妈的时候,李芳大姐头脑已经空白了。我当时为了护着他们,就张开双臂,给他们留出空间。”
张洋洋与李芳认亲后,杜小华一路开车将母子二人送回河南老家。杜小华说:“在漫长的寻找孩子过程中,这些单亲家长比我们更难、更煎熬、更痛苦。他们甚至都把我们当成了依靠,所以再苦再累,我要开车送他们回老家。如果我们不坚强的话,他们怎么办。”
“以后我们就不用带着你妈妈到处找孩子了,你已经回家了,以后你妈妈就交给你了。”杜小华叮嘱着张洋洋。
临走前,杜小华特地让张洋洋撕掉他车上的寻子启事。“让张洋洋撕掉寻子启事,我是想让孩子用心来体会寻子家庭的不容易,让孩子的身心全部回家。”这个简单的行为背后,是杜小华的用心良苦。
这些年,杜小华一直在呼吁,“我们担心的是,孩子认亲以后又回去,然后我们一辈子又在这里蹉跎,这是我们最没办法接受的事情。我希望买家能够主动告诉孩子,或者鼓励孩子出来找亲生父母,或者到公安机关主动自首。”
离开后,杜小华感慨:“看到洋洋那么懂事,我心里怎么能不高兴呢?其实,我也想,如果我的孩子也能这么懂事的话,那该多好。”
寻子路上,杜小华认识了很多“同类”,有的人半路放弃,有的人等到团圆,有的人像他一样还在寻找。电影《亲爱的》原型中,彭高峰、吴玉萍、孙海洋都陆续找到了孩子,如今只剩下他。一次又一次见证“难友”的团圆,杜小华为他们高兴落泪,也会因为没有找到小米奇而失落。
希望撕掉所有的寻人启事
小米奇失踪的那年,杜小华35岁,如今他已经46岁。时间在这个寻子父亲的脸上涂上了风霜。
有时候,杜小华睡到半夜,突然间就会惊醒。“好像做梦孩子就在身边,反复地做梦。”有时候,杜小华坐在公交车上,因为无意中听到歌曲“别让妈妈的世界泪雨飞……”就会禁不住地泪流满面。他别过头朝向窗外,不让车上的乘客发现这个男人的眼泪。
这些年,杜小华从自己一个人寻找孩子,到后来跟寻亲家长一起寻找孩子,再到好心人帮助他们寻找孩子,他的心态逐渐有了变化。“尤其是去年,团圆行动找到那么多孩子,我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有信心。”杜小华说。
2021年,全国公安机关深入开展“团圆”行动,全力侦破拐卖儿童积案、全力缉捕拐卖儿童犯罪嫌疑人、全面查找失踪被拐儿童,成功侦破一批重大拐卖儿童积案,找回一大批历年失踪被拐儿童,专项行动取得重大战果。截至当年12月,共侦破拐卖儿童积案350余起,抓获拐卖犯罪嫌疑人890名,开展认亲活动2900余场,累计找回10932名历年失踪被拐儿童。其中,失踪20年至30年的有2538名,失踪30年至40年的有1812名,失踪40年至50年的有371名,失踪50年至60年的有190名,失踪60年以上的有110名,失踪被拐人员与亲人分离时间最长达74年。
这些年,杜小华也逐渐出现在镜头中,甚至“蹭流量”高调寻亲。镜头里的杜小华总是穿着白色短袖,上面印着“寻儿杜后琪”和他的电话号码。
停下来的时候,杜小华还要照顾店里的生意。“每一天都像陀螺一样在旋转,只为了和那孩子的买家赛跑,让孩子有可以安生落脚的家!”
2月6日,杜小华在社交平台上发文:“彭文乐找到了,孙卓找到了,张洋洋找到了,周天鹏今天也回家了。小米奇,你可知道爸爸依然奔波在寻找你的路上!”
杜小华开的那辆车,最多的时候贴着五六十个不同的寻人启事。过完新年,杜小华继续寻亲的路程,“希望我车上贴的寻人启事里所有的孩子都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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