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炜
我记得母亲远远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张十元钱的纸币向我展示,她笑着说:“孩子,我们这个月只剩十块钱啦!”我当时只觉得好玩,毫不担心。因为我总是很有底气地认为,妈妈一定有办法让我们不至于挨饿。
这个场景发生在我年幼的时候。那时父亲为了生计去国外打工,一去便是八年,只有我们母女二人留守在家。当时感觉这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如今想来,母亲一个人独自抚养我八年,对一个女性来说,那是一段多么艰辛的经历啊!
也许因为父亲不在身边,母亲的精神压力很大,记得那时她十分易怒与暴躁。比如我不小心把铁质的杯盖弄掉在地上,母亲就会骂我好久。每当这种情况出现,我会捂着耳朵躲到阳台上。
或许是我太淘气了,三年时间居然辗转换了三家不同的幼儿园。依稀记得是因为母亲不能接受老师的惩罚方式,就带我去幼儿园找园长谈话。那时我只是在外面玩,对于大人们的谈话毫不知情。我只知道过了不久,母亲就为我换了一家幼儿园。
上小学了,我自我感觉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孩了,没犯过什么大错,但仍然总是被老师叫家长。每次叫家长,都让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如临大敌。因为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每每为我抵挡老师唇枪舌剑的只有母亲。
父亲不在家,母亲按照自己的经验来教导我如何做人,不可以说谎,不可以偷东西,没有钱也不要认怂……在往后的日子里,母亲的教导如影随形,总会及时地制止我去做错误的事。
高三的时候,我办了住宿,每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母亲每天骑很长时间的电动车来校门口给我送午饭,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见到我。我劝她没必要这样奔波,可是她总坚持要来,哪怕耽误了上班也在所不惜。母亲送来的饭菜都很丰盛,她说早晨四点就去市场买菜,做了一上午送过来的。我那时有点不明白她的执着,但是同学都十分羡慕:“你怎么有这么一位好母亲。”
小时候,是我离不开母亲;但是我长大后可以远走高飞时,母亲却越来越离不开我了。她越来越想要帮助到我,可是我需要她的地方越来越少,每当她抓住了一个我不太明白的话题领域时,便会得意洋洋地讲上半天,努力地想要掺和到我的生活里。
那时我感到她几乎在拼命地工作,马不停蹄地干活,但是在饭店传菜和刷盘子这样的简单工作,即使她从整个下午一直干到半夜,也只能挣到50元。母亲每天带着一身油烟味回来,洗了衣服洗了头,倒头便睡。
“妈,不要再做这样的活了。”我劝她。
她说:“还能干什么呢?都一样累的,不干活哪来的钱呢?”
母亲总会不顾总管的命令,偷偷地带客人吃剩的饭菜回家,而我的称赞会让她下次带回更多剩菜。我知道,我的开心会让她感到满足。目睹母亲的艰辛,我懂得了服务业人员是多么不容易,我也会尊重服务员,在饭店吃饭会尽早离开,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因为他们当中也有像我母亲这样辛苦的人。
我的父亲回国之后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几番做生意都遭遇挫折,最后他决定去当大货车司机。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规律作息的工作,并且需要久坐,经常连续几天不睡觉,然后再连续睡上好几天。
父亲母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母亲的脸色变得蜡黄,头发稀疏。父亲满脸细纹,眼袋臃肿。他们和我身边许许多多的平凡者一样,在有限的生命能量里毫不怜惜自己地拼搏着,好像正在风化的残损胶卷,一点一点被消耗。而我们只是被他们温暖着的旁观的下一代人,看着他们,直至生命燃尽的那一刻。
嗨,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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