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视频截图
B站UP主衣戈猜想
本周,一个叫做《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短视频在朋友圈刷屏。视频用密集的画外音配合剪辑的视频素材,讲述从小因为打针而残疾的二舅的生活。这样一个11分钟的视频,在三四天的时间里,阅读量已经超过3000万,并有400多万的点赞,而“平凡而高贵的人生”、“平淡而强悍”这样的评价,也显示着网友对视频的力捧。
在B站对该视频的推介文字里这样写道,“震撼400万网友的视频版《活着》,大概是今年为止最有力量的视频。”
在我看来,《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成为一个所谓的视频爆款是一定的了,但“最有力量”,“视频版《活着》”这样的说法,确实过了。
看《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迅速想到的是这么几个类似的作品:上世纪90年代初的歌曲《小芳》,2019年春节前后的短视频《啥是佩奇》,最近影院在映的新片《隐入尘烟》。
《小芳》《啥是佩奇》《隐入尘烟》和现在的《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从传播受众的反响看,它们的相同点就是,这些作品让那些完全没有什么乡村经历的人,自我感觉找到了知音,视频(作品)中提到的乡村的人或事,符合了没有完整乡村生活人对于田园牧歌的某些想象,所以“激动不已”。
著名文学评论家张清华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感慨,截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群,或许是“最后一代”有完整的乡村记忆的人群了。随着乡村生活方式的改变,谁还能够再拥有那些纯然属于农业社会的记忆,记得那些贫穷而又珍贵的人事,那些清寒然而也有着无可替代的诗意的一切?“这世界越是灯火通明,就越预示着神性的消失,与精神的趋于黯淡与贫乏。”
对拥有诗意的一切的怀念,是乡村题材走红的情感基础,不仅是上述提到的几个作品,之前火爆的“张同学”短视频也属于此类。对于乡村题材而言,有过乡村生活的人看了怀旧,没有乡村经验的人看了新奇,加上我国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基因,多重因素促成乡村题材视频的火爆。
对乡村题材的推崇没有错,但具体的创作中,有的是隔靴搔痒、站在高处的拥有优越立场的所谓怀旧,比如《小芳》《啥是佩奇》；有的是用力过猛的细节呈现了伪现实主义,内里却是犬儒主义,比如《隐入尘烟》；有的则是鸡贼地建立伪纪录片形象,迎合焦虑迷茫的“精神内耗”情绪,比如《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只不过,相对于《隐入尘烟》叙事色调的黯淡,《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在营造“诗意”方面更为“幽默”,力求塑造一个身残志坚乐观向上的二舅。二舅被塑造成一个曾经有遗憾的“平凡的英雄”,所谓曾经的遗憾,“二舅上小学是全校第一,上了初中还是全校第一。全市统考,从农村一共收上去三份试卷,其中一份就是二舅的。有一天,二舅发高烧请假回家,隔壁村的医生一天在他屁股上打了四针,二舅就成了残疾。”所谓的遗憾是,“恢复高考的时候,二舅正是十八九岁。如果不是当年发烧后的4针,二舅可能已经考上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工程师。”但二舅没有气馁,二舅成为了乡村能人,二舅成为了村里“第二快乐的人”。
被幽默和俏皮的语言包装的这样一个所谓的爆款视频,能够带来的只是“短暂的和解”,因为作为二舅真实故事“局外人”的创作者和激动不已的受众,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理解“二舅”。对于创作者来说,他说视频中“每个字都是真实的”,不可否认,镜头不造假,镜头中呈现的每一个细节可能是真实的,但不能保证所有的细节组合起来就呈现了真实的情感。很简单,作者在臆断“二舅”对于苦难的挣扎。二舅的母亲把绳子挂到门框上不想活了,“6688”的组合很酷,姥姥有五六个子女却要靠残疾的二舅照顾,这些在视频里被以相对轻松甚至俏皮的语调说出来。这显示着视频表面上是在美化苦难,实际上创作者根本不知何为苦难,这只是一个“四肢健全、上过大学”的局外人对于乡村的猎奇。
至于来自观者的那么多的点赞,那么多的感动,那么多人跟帖说“我也有这样的一个二舅”,在于《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样的视频,更像是披着纪录片外衣的“朋友圈文学”。这种“朋友圈文学”虽然具有明显的伪现实主义特征,但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当下年轻观者对此完全没有辨别能力。所谓的伪现实主义,在于用小学第一、初中第一来畅想“可能已经考上大学”；所谓的伪现实主义,在于视频认为二舅是村里“第二快乐”的人,你真的了解一个“乡村能人”的内心世界吗?但短视频的受众们不管这些,生活那么惨的二舅“总有办法”。乡村里的“二舅”对于城市人而言是陌生的,但二舅这样的“失意英雄”的人设,年轻的观者是熟悉和喜欢的。焦虑、迷茫的城市人怎么能没有办法?《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样一个视频,让焦虑、迷茫的对乡村没有完整记忆的城市人,在内心与自己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朋友圈有一个对该视频的评价是,“被刷屏了,可见现代人都多么焦虑、空虚以及迷茫!”这个评价一语中的,没有完整乡村生活经历的人的内心焦虑与伪现实主义影像的碰撞,最容易诞生快餐式的爆款。只不过,所有的爆款,都是“短暂的和解”,之前的“张同学”视频如此,现在的《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也是。
(作者系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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