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还是自以为文明
2022年08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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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的边界》 格非 著 译林出版社
     □禾刀

  如果你觉得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日本作家志贺直哉与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原著难读,那不妨先读一下格非的这本《文明的边界》吧。
  本书是2018年至2020年格非在清华大学中文系“小说叙事研究”课的讲稿。格非之所以选取这三位作家,是觉得三人都是以传统自然过渡到现代文明的居间者视角创作,都将自然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作为自己作品最重要的主题,通过各自的写作试图重构现代性的时空关系。本书中,格非以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志贺直哉的《暗夜行路》、麦尔维尔的《白鲸》为主线,从作家个人的人生经历出发,兼顾讨论了作家的其他作品,特别是一些不太为人注意的早期作品,从中梳理作家思想孕育的脉络,至而聆听三位“隐士”对文明的沉重叩问:究竟什么是现代文明的边界?它到底要将我们带向何方?
  就我个人而言,很喜欢这个标题,因为准确地概括了三位作家的共同特征,同时也让读者带着问题开启本书的阅读之旅。作为文学课讲稿,格非尽可能拓展知识视野,除了将三位作家投射到所处的时代,还将他们与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等著名作家进行对照。需要指出的是,他并没有对卡夫卡等人一味膜拜,而是辩证地分析各自优长。如在谈到穆齐尔与卡夫卡时他就认为,“穆齐尔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涵盖卡夫卡的一部分主题,卡夫卡则无法涵盖穆齐尔”。
  在序言中,格非一针见血地指出,“对现代文明进程的强烈质疑和反思,是19世纪以来所有伟大小说的共同特征”。工业革命后,欧美以及脱亚入欧的日本均迈入城镇化快速发展阶段,人类延续数千年的乡村秩序渐被打破,以城镇为中心的新社会秩序正亟待建立。而从全球格局看,大航海时代后,世界新的力量基本形成,同时意味着传统世界秩序同步发生蝶变。所有的变化不会波澜不惊,而会转化成一个个具体的事件,飘落到每个社会个体的身上。
  《没有个性的人》的故事时间设定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间有着某些巧合。故事里的乌尔里希在“平行行动”中迷失了自我,试图寻找“另一种状态”或“另一个地方”。实际上无论哪种“状态”或者“地方”,均不过是人类寄居的地理符号。当空间环境依然如故,地理意义上的变更并不会产生根本上的意义。《暗夜行路》的作者志贺直哉有着日本“小说之神”之称。志贺直哉笔下的主人公时任谦作一出生便背负着沉重的伦理文明十字架。他曾作过多次尝试,每次以为逃出生天,但还是碰得头破血流。麦尔维尔写作《白鲸》,显然与自己的捕鲸经历有着密切联系。当别人在疯狂地捕鲸赚取利润时,他却从中觉察到飞蝇扑火般的文明危机。不过,对于“裴廓德号”船长亚哈,我并不觉得他的全部野心真就是为了奔赴一场毫无意义的灭亡——毕竟他以捕鲸为生,万一他成功了呢?当然,如果他成功了,就不会存在这部不朽之作了。亚哈之所以对这头名为莫比·迪克的抹香鲸存在严重的误判,更深处的思想源头,很可能来自于工业革命所取得的那些成就——他坚信人类力量无往而不胜。当然,或正是这种盲崇,才注定了他葬身大海的宿命。
  作家思想体系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这一点从作家早期作品便可见端倪。在讨论志贺直哉的《流行性感冒》时,格非结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批判现实主义,得出“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并呈现出某种‘病态’的‘地下室人格’”。而在《白鲸》中,格非从麦尔维尔先前完成的《抄写员巴比特》里,“挖掘”出曾经负责“死信”处理工作的巴比特,而捕鲸船上也有不少无法捎带的死信。
  格非还导入尼采的孤独哲学,借此指出三位作家的“遁世”不是逃避,而是一种置之世外的超脱。所谓旁观者清,大抵亦是此理。穆齐尔为躲避二战炮火,四处流亡;志贺直哉一生中搬家多达26次,这一点与张爱玲有点相像,后者晚年据说受虱子困扰,4年搬了180次。强烈的生活不安感,迫使他们一次次选择逃离;麦尔维尔一直在海洋与陆地、城市与孤岛的生活之间摇摆,缺乏归属感。如果说作品是个人内心的外化表现,那么,他们作品中流露出的“遁世”与孤独,恰恰是他们对现实的态度。
  回到本书书名来看,“文明”一词的出现,其实带有鲜明的人类一厢情愿视角:人类夸夸其谈的文明,是否与自然秩序相适应?如果我们从人类最终灭亡的角度观察,今天人类所倚重的那些文明规则又有多少意义?回看人类发展史,不仅人类,地球上所有生命源头均指向茫茫大海,从这层意义上讲,《白鲸》里的“裴廓德号”奔向大海,是否又寓意一种返璞归真?
  文明到底是什么?本书没有给出答案。不过,这种对文明的质疑,足以也应引起人类的警惕。不仅三位作家所处的百多年前,即便今天,关于文明的探索依然没有停歇。文明到底是强者施加的逻辑,还是一种普遍公认的自然法则,依然未见共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当种种打着创建更先进文明,更具破坏性、毁灭性武器的诞生,人类并没有比历史上更加安宁,反倒陷入更大的不安之中。即便是那些以种种和平名义发明的智能机器,越来越引起一些具有前瞻性的科学家的不安,担心未来智能机器很可能控制人类,将人类变成智能的附庸。这又让人想起英国作家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在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里,智能控制了人类从胚胎到死亡的一切,一切均在智能掌控之中。届时,文明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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