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我写过一篇“鱼船长”的故事,刊发在齐鲁晚报上。鱼船长不是打鱼的船长,是远洋轮船公司的船长,带着万吨大船在地球上漂；再往前追溯,他是海军战舰的船长,带着导弹鱼雷驰骋海疆。鱼船长是我的朋友,他姓于,于是我就给他改姓“鱼”了,也不算离谱,中国姓氏里有姓鱼的,唐朝那个鱼玄机就是。
鱼船长老了,先退役,后退休。一辈子在海里泡着,风吹浪打,膝盖就给他闹事了,上不去楼,出门容易回家难。人的思想工作好做,出不去就在家里呆着,可鱼船长养了条狗,狗就不愿意了,凭什么不出去?你不让我出去撒野,我就在窝里闹!在狗的眼里,这不是家,是窝。老鱼家就窝里斗起来了。鱼家大小姐一看,这还得了?老爸下不去楼了,老妈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一层楼梯喘几口气,她就为爸妈买了一处新房子。除了比旧房子大,她更在意的是新房子有电梯,有了电梯,爸妈出行方便,家里的主要矛盾就解决了。鱼大小姐精细,算了一笔账,不贷款,先交首付,再把老房卖掉,添上几个钱,住宅就以旧换新了。
搬家那天,全远洋公司宿舍的邻居都看见了,顺祝乔迁之喜。有志喜的,也有动了腾出的旧房子的心思的,这个地界好啊,除了生活方便,靠着学校也近,叫“学区房”。老鱼家没有小孩子,不知道学区房的价值,有孩子的都盯着学校附近的房子呢,买一套,住个七八年,总比开车接送省事吧?孩子能进重点学校。等孩子长大了,把房子一卖,也赔不了多少钱,没准还能赚上两个,这叫“教育投资”。就有一个人看到了机会,这位是海洋运输公司的,差一个“远”字,不是一个单位,船跑的是沿海,反正都是海。可是他不认得鱼船长,托人打听,这房子卖不卖?鱼船长说,卖呀。那边就问,卖多少钱?鱼船长说,200万吧。110平方米的房子卖200万,人家当即拍大腿,买了!
鱼船长退休之后,除了出门遛狗,就是在家写字,不知道花生油多少钱一桶,好歹能记住青岛啤酒的价格,自家房子的那个估价也是从邻居嘴里听来的。鱼船长的老伴是医生,给人家瞧个病还行,问她市价,她连秤星都看不明白。人家获得了报价,对鱼船长说,咱们签个合同吧。鱼船长当兵的脾气上来了,签什么合同?到时候你交了钱,搬进来住就是了!人家说没有不还价的买卖,你看鱼船长,一口价,嘎嘣干脆,要不怎么全院都说他人缘好呢!
一切按照预定的程序进行着,突然,鱼家二小姐从北京给她姐姐打来电话。二小姐是影视演员,满天下飞着拍戏,什么行情都知道。她在电话那头说,姐呀,房子涨价了,咱家的房子起码能卖二百二三十万!鱼大小姐闻听不敢怠慢,赶紧找老爸商量。鱼船长一听,皱起了眉头,说:都和人家说定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这老爷子,当兵的出身,一句话一个钉,怎么能把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鱼大小姐看她老爸非要把这桩赔本的买卖做到底,心里就烦,什么年月了,还抱着老观念不放?
鱼母怕老爷子生气,也劝女儿:算了,不就是二三十万吗?和人家说好了的,就不要变了。鱼大小姐问她妈:什么叫算了,你一年挣多少钱?咱家不坑不骗,这么便宜地把房产出手,人家不会感激你,反而会说你们傻!话又说回来,随行就市,即使做买卖也不能一根筋呀!鱼大小姐撕破了脸皮,决定亲自出面交涉。议定卖房那天,她见到那位买主,说:对不起,这所房子,200万我们不卖了。对方抱着钱过来的,有点没想到,问: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变了呢?你想卖多少钱?鱼大小姐说:要卖的话,250万。对方的计划落空了,很不高兴,问:你家到底谁说了算?鱼大小姐没理他,莞尔一笑,把这位买主笑走了。
买主十分气恼。这个海员宿舍有个邻居群,群友在里边说些油盐酱醋的杂事,买主就把自己被“坑”的事在群里唠叨了一遍,意思明了,是指责老鱼家背信弃义。谁都没当回事,这算什么事呀?都是开船的,你不知道水涨船高吗?大海里潮涨潮落,市场上价高价低,现在是过日子看牌价的时代,牌价在哪里?在信息上。信息灵着呢,你不看,大家都在看呀!
鱼船长却是个偏偏不看牌价的主儿,他的“牌价”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人家,吃亏也要践行诺言。这个“牌价”一定,他顿觉老脸没处搁了,像个负罪的人,出来进去低着头走路,见了人躲着走,船长叱咤风云的风采荡然无存。幸亏几天后他就搬出去了,要不然准得抑郁症。
那段时间房价一个劲儿地涨,二手房价也不甘落后,地段、学区全是优质资源,老鱼家的房子最后以270万成交。可是鱼船长抑郁得半年没缓过劲儿来。他不是爱写字吗?你看他那半年写的字,歪七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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