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飞飞
这是18年来,第一次相见。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黑色镜框、银白色头发、灰色褂子、黑色裤子、白袜子和碎花的黑色鞋子。站在我的面前,暖暖地笑着。
仅一瞬间,转身离去。我匆匆追去,还未喊出声,突然消失,遍寻不见。
大喊一声“奶奶”,猛地一惊,发现只有黑漆漆的屋子。
原来是梦。
冬日的夜晚,一场梦,让祖孙俩时隔近18年再度相逢。
我有好多次梦到爱我的姥爷、姥娘,唯独没有梦见过奶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坚定地认为,抚养我的姥娘、姥爷牵挂我,所以入梦来看我。
场景永远定格:夕阳下,姥爷放羊回来,见到我时,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清晨,天仍是一片漆黑,在微弱的灯光下,驼背弯腰的姥娘在炉火旁擀面皮包水饺。姥娘照顾我的年月里,我没有落过一顿早饭。水饺、烩馒头,成了我一辈子的美食回忆。
可是,我的奶奶呢?
一次,姑姑提起奶奶,质问我:你奶奶不疼你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姥娘做的饭好吃。”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段文字,猛然惊醒:逝去的亲人没有入梦,是知道你过得好,不牵挂你。他们也过得好,不让你牵挂。
醒来第一件事,将卧室打扫干净,整理好被褥。
看到出售围巾的柜台,就会停下脚步,总要挑一款。
贴身物件,总要仔仔细细归类放好,以备再用。
做饭后,像强迫症一样,把厨房收拾干净。
蓦然意识到:这是我的习以为常,也是奶奶的日常习惯。
表姐说过的一句话在耳边回响:“你怎么跟你奶奶一模一样?这么好干净,吃饭、喝水非得重新洗碗。”
那时,我还不服气。
奶奶一生谨小慎微。作为长女,父母离去后,她负责照顾5个弟妹。作为长媳,丈夫工作在外,一人拉扯5个孩子,伺候上面两代老人。最小的孩子在就医路上,在她的怀里没了气息。两个孩子还未成年,丈夫便因病去世。
她参加过扫盲班,但认识的字不多,连名字还是扫盲班的老师给起的。她一个人靠着地里的产出养着全家,没有给在外工作的丈夫添负担。
别人都觉得她孤僻。因为她不爱拉呱、说笑,甚至多余的话都没有。
别人都觉得她爱干净,不像庄稼人。因为尽管家事多,但孩子们穿的衣服、屋里屋外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干净”是别人描述她的“烙印”。袜子是白色的,床单没有皱褶,桌面没有灰尘。
别人都觉得她吝啬,舍不得花钱。因为家里人口多,都指着地里吃饭。丈夫的钱,除了自己吃饭花销,其余的都用来救济工作中遇到的更困难的人。
但是,印象里我吃过的最贵的雪糕,是她给我买的。
半夜冻醒,是她给我盖被子。
能夸口的擀面皮,是她教给我的。
我人生的第一个目标——教师,是因为她不停地说:“要像你爷爷一样,无论做教员还是当干部,都要多想着日子不好的人,你看,你爷爷去世多年,他的学生年年还来看我。”
去世第二天,她孤零零地躺在灵床上,浑身冰冷。而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手,长跪哭泣。
终究,我活成了她的模样,而我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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