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虞河头
2023年02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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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志杰

  我常对人说,我家住在虞河头。河的四条涓涓源流汇合在村子中央,穿过一个叫东王松的庄,我家就在其中一条支溪旁边。记忆中溪水长流不息,一座小桥使地堑变通途,小溪的西边叫围子里,东边称东门外。过去我们村是有一道坚固的村墙的,以村墙为界分为里与外。依河道东侧筑土院,多了烟火缭绕,因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东崖上”。小桥流水人家,很像说的我家这里呢。
  有人便问,虞河是怎样的一条河,咋没听说过呢?虞河是这条河的官名,多用在行文官话里。它的名气很小,在当地很多人并不知道河的真名,比如虞河上游流经的第一个大城市坊子,这里的人们把它叫东河。与坊子隔河相望有一个不大的蒋家村,庄里的人管它叫西河。估计,即便虞河水唏哩哗啦淌到潍县城,城里人也未必通晓四方,知道它的大号,说不定与乡下人一样东河、西河地叫着。虞河全长只有75公里,却算得上是条历史悠久、人文荟萃、经济效益很高的城市内河。潍县乡土志记,古时候它叫“溉水”,此“溉”是否与灌溉有关不甚清楚,如有哪怕一丝瓜葛就可猜测古时溉水是一条用来浇地的水渠,那么再进一步能否断定为一条人工运河?没有可靠的资料佐证不敢妄断。虞河还有一个名字叫东丹河,听上去很浪漫,说起来挺顺口。河流经过近几年的整治,看上去似有些俊俏的模样,与这个好听的河名大致般配。没有文字解释“东丹河”的来由,知晓者更少,就此打住也符合它眼下的名份。
  在此喜提大舜爷,传说他的老家在我老家东王松村往南近二百里的诸城腹地,具体地址不详。由此往北去百里有一个产酒的地方景芝,此地多做酒高手,喝酒也是相当有趣,一本名为《芝镇说》的乡野文化小说描写很到家。听作者说,小说的第二部还把我的名字写了进去,值得期待。景芝人将大舜奉为白酒鼻祖,景芝酒里散发着三皇五帝的那股味道,血统纯正。我曾祖父曾经开过一个小酒坊,以他老人家肚里那点文化水,大概想不出大舜是酒祖如此宏大的主题,再说那时候也不兴这个。从酒乡再往北就是虞河流域。虞,以字义解,好似包含的贬义居多,尔虞我诈便是,还包括预测、忧虑等含义。我倾向于为纪念大舜而为“虞河”,传说大舜在周朝时曾建立了一个叫做虞的小国,历史学家指定在今山西省平陆东北。为纪念这位创国帝王,虞河流域的一帮文化人把这条流过自家大门口的小河命名为虞河,并写进相关文献而得以流传至今。还有一种可能,虞河流域曾经盛长一种叫虞美人的草本植物,长在河边,随风摇曳生姿,令一帮风雅之士心心念之,取名虞河。我家住在虞河头,我希望虞河名字来源于此,若是名叫“虞美人河”更好,一定名声大噪,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寂无名。想象春天虞美人河边花草斗艳争芳,观者如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还可以把这里发挥成《诗经》的创作基地,请名人写个字,挂上牌,又是一番气象。
  只是,“溉水”“东丹河”也好,“大舜爷”“虞美人”也罢,已随潺潺虞河去了渤海湾,这里的人还在延续着老辈人的叫法,他叫东河,你叫西河,而在我老家,它是一条无名的河。我的脑海里,最难忘的是流火七月,夏日炎炎,热得没处躲没处藏,村东头的水库便是我们纳凉嬉戏的好去处,最热的那些天几乎以此为家。话说这座水库,原本是一处汩汩清泉,透明见底的泉子全年无休,泉水顺着一条土路旁的小沟蜿蜒而下,来到村子里,与其他溪流汇合,壮大起来,携手去了更远的地方。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借着大集体的力量,村里人以泉为基,开挖出一个深3米、宽10米、长约100米的迷你型水库,将泉水和雨雪水圈在一起,涝可排水,旱能提水灌溉。水库周边成了村里的良田,亩产小麦200斤。喜的是,于我等孩子而言,水库成了我们好玩的地儿。那会儿也没有什么游泳裤之累赘,天热,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舒坦。冬天结了老厚的冰,成了一座天然冰上运动场。没花一分钱,练就了各种不规则姿势的游泳、冰上杂耍。那会儿农村生活条件差,孩子都是散养的,因有类似水库这样耍的天地,留下好多幸福的记忆。离家谋生几十年却一直挂在心上,回去看看,水库还在,心满意足。
  村南的三角湾是虞河的另一水源地,顾名思义,这里的水来自一个像三角形的水湾,可能过去曾经是个三角形,我认识它的时候就已经被拉长。湾深齐腰,脚下尽是淤泥。与水库的深水和清凉不一样,三角湾系流水形成,水浅又热乎乎的,小一点的孩子喜欢到此一游。孩子多了,淤泥被搅得翻来覆去,一丝不挂的孩子们泥糊汤子挂满全身,面目全非。三角湾的上游、下游各有一个神秘的深水湾子。多深?我从未见过底是啥样,年复一年,一般多的水,那么平静。湾子边长满水草,春天开白花,秋天是淡黄色的茎叶,把田野打扮得十分精致。胶济铁路还从我们村南经过的时候,蒸汽火车头冒着浓烟,鸣着汽笛,载着全国各地的旅客,呼啸而去。我常站在离三角湾不远的铁路边等着父亲开的那列火车路过,父亲看着我就会拉响汽笛,向小儿挥手。有时候父亲在线路允许的情况下,还会放慢火车的速度,把自己的一份工作餐装在铝制的饭盒里,轻轻放到辅路上。里面有米饭和肉炒的菜,喷香喷香的。写到此,那味道就好似飘满了书房,馋得我直想流口水。还隐约听到远去的列车那悠长的汽笛声,盼着父亲和他的火车下次路过三角湾,我还会站在那里等着父亲和他的火车。瞬时泪流满面。
  无论大江大河,还是小如虞河这样的潍坊市域内河,都是由数不清的小河岔子汇合而成的。官方给虞河定的发源地是坊子老城往南十里地的南灵山下,也对,如果改成发源于潍坊市坊子区的“南灵山、东王松等地”就圆满了。家乡人起意在水库那里立碑,写上“虞河头”字样,正本清源。正合本游子之意。
  我家住在虞河头,那是沐浴我长大的地方。想起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小诗。我作文追求朴实、平实,不愿无功受禄引经据典,好像自己知道挺多似的。家住虞河头,情到深处,一时无有贴切的喻词,只得引用此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海纳百川,虞河水带着乡人的志向搏击大洋,也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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