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馄饨
2023年04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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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磊

  1990年秋天,我考上了一所本地的师范学校。一个周六的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回家。路很长,从学校到老家的距离是15公里左右。天很冷,我穿着一件薄袄,寒风顺着袖口直往衣服里面钻。手,早就麻木、失去知觉了。
  走到县工人医院的时候,看到大门东侧有个卖馄饨的小摊。伸手摸了摸口袋,发现上次父亲给的5块钱路费还在。我停下车子,买了碗馄饨。
  馄饨是纯肉馅的,两块钱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浇了酱油、香油、香菜等调料。肉馅是香的,汤汁是香的,馄饨皮也是滑溜溜、香喷喷的。很快,我就吃了个碗底儿朝天——寒风凛冽的冬天,这碗馄饨,让一个穷学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饱和暖。
  我咂了咂嘴,起身准备赶路。转过头,却发现身边坐着一位穿着灰色棉袄的老人,胡子发白,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沟壑纵横。据我猜测,这应该是个从东面大山里赶来、陪护亲人治病的农民。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两双眼睛对视时,他有点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或许是因为自己狼狈的穿着打扮。
  他看了看我,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又向远方瞥了一眼,“要是……要是再来一碗多好啊。”耳边传来这么一声轻叹。仔细听时,却分明又没有什么声音。
  这个来城里医院办事的农民,显然没有吃饱。他当然吃不饱的,一个饱经风霜的农民,平时出力干活,饭量肯定比我这个穷学生大。一碗馄饨,怎能填饱他的肚子?即便是我这个整天埋头读书的学生,一碗馄饨也是填不饱肚子的。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帮他买一碗馄饨(我口袋里还剩下3块钱)。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我有什么理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买一碗馄饨?仅仅是因为他满面风霜,像极了我老家的父辈?他会接受吗?如果他不愿意接受,那岂不是非常尴尬?我有点左右为难。
  我看了看他,他对着我笑了笑,很坦然,很实在。再后来,我推着自行车走了。
  时隔三十年,我还记得那个人、那张脸,始终无法忘记。 
  那张脸,让年少的我第一次明白,人生总会留下遗憾。有时候,可能仅仅是无法多吃一碗馄饨的遗憾,或者是无法帮别人一个小忙的遗憾。
  后来,我经历过很多事,认识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也留下过不少无法弥补的遗憾。中年以后,我终于知道:生而为人,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这个上午,我铺开一张纸,准备写点什么。无意间,我想起了那年冬天的馄饨小摊。我感到了一种困窘,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困窘。
  我想到了那张苍老的脸,他是那么真实,那是一个父亲、一个农民、一个普通家庭的顶梁柱。他让我再一次体会到穷困潦倒带来的无奈,一种生而为人却无法果腹的悲凉。我对自己说:活着,真好。冬天在路边蹲着吃一碗馄饨,真好。
  这不是一个关于羞耻的记忆。这个记忆,与常识、与灵性、与枯藤老树、与文学毫无干系。
  从那时起,我试着关心人间的饱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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